天佑二年,九月初,徽州黄山脚下。
銮驾自杭州北上,水路渐稀,官道亦随着地势抬升而变得崎岖难行。
车队蜿蜒行进在皖南的群山褶皱之中,层峦叠嶂,林木萧森,与江南水乡的温婉秀丽截然不同,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原始、雄浑、甚至略带蛮荒的气息。
空气清冷而纯净,带着松脂与泥土的芬芳,远处山巅云雾缭绕,如同仙人泼墨,意境幽远。
越靠近黄山,人烟越稀少。
偶尔可见几处依山而建的村落,黑瓦白墙,炊烟袅袅,宛如世外桃源。
当地知县早已率衙役乡勇提前清道,并严令山民近期不得入山砍樵狩猎,以免惊扰圣驾。
即便如此,行进途中,仍能听到密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野兽低吼,偶尔还有猛虎(大虫)足迹的传闻,令随行护卫们神经紧绷,刀出鞘,箭上弦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
旌旗在山风中猎作响,马蹄踏在碎石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,更衬出这方天地的寂静与幽深。
赵桓坐在车中,望着窗外险峻的山势,眉头微蹙,心中不免有些担忧父皇的安全与劳顿。
赵构则一如既往地沉稳,安排事宜井井有条。
唯有太上皇赵佶,非但毫无惧色,反而兴致愈高昂。
他时而命人卷起车帘,贪婪地呼吸着山间清冽的空气,时而对着奇峰怪石指点赞叹,仿佛不是来巡幸,而是来赴一场期待已久的艺术盛宴。
车队终于抵达黄山南麓一处较为开阔的谷地,此处有寥寥数户山民居住,已是入山前最后的歇脚点。
车辆停稳,赵佶迫不及待地在内侍搀扶下踏足地面。
他深吸一口气,举目四望,顿时痴了。
但见群峰如笋,破土而出,直插云霄。
山体多为花岗岩,经千万年风霜雨雪剥蚀,形成种种奇崛形态:有的如刀劈斧削,险峻异常;有的如仙人指路,飘逸灵动;更有无数古松,扎根于绝壁石缝之中,枝干虬曲,针叶苍翠,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。
时值秋季,层林尽染,红、黄、绿交织,宛如巨幅油画。
最奇的是那山间云雾,瞬息万变,时而如轻纱曼舞,将山峰半遮半掩,平添神秘;时而如波涛汹涌,填满整条山谷,人在其中,恍若置身仙境。
“妙哉!
壮哉!
此乃造化钟神秀之地!”
赵佶激动得胡须微颤,连日来的舟车劳顿仿佛一扫而空,眼中闪烁着艺术家现至宝般的狂热光芒。
他来回踱步,口中念念有词,已然沉浸在意境的营造中。
片刻,他吟出一七绝,词句清丽,着重描绘黄山云雾之奇、松石之怪,虽工整,却难免流于表面景致的罗列,立意未见深远。
吟罢,他目光扫向身旁的陈太初,带着些许考较与期待的意味:“元晦,朕观此山,心潮澎湃,偶得拙句。
素知你见闻广博,对此仙境,可有佳句应和?”
陈太初微微一笑,心知赵佶好此道,亦需借此维系这位太上皇的兴致。
他略一沉吟,目光投向那巍峨耸立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天都峰,朗声道:“太上皇慧眼识珠,此山确非凡境。
臣游历海外时,曾闻一句谚语,窃以为正可形容黄山之气魄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