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佑二年,腊月,开德府,秦王府。
朔风卷着雪沫,扑打着王府内外新挂的层层白幡,猎猎作响。
昔日朱门紧闭,府前街巷被官府悄然肃清,净水泼街,黄土垫道,却阻不住一种无声的、沉重的悲戚与肃穆,如同无形的潮水,弥漫在整个濮阳城的上空。
府内,触目所及,皆是一片缟素。
高大的灵棚已然搭起,灵位高悬,上书“显考陈公守拙府君之灵位”
,香烟缭绕,烛火长明。
哀乐并非喧嚣的唢呐,而是由专门的乐工演奏着低沉、庄严的雅乐,更添几分凝重。
丧之期既定,各方吊唁之人,络绎不绝,其阵容之显赫,关系之复杂,堪称开德府百年未见之景象。
辰时初刻,批抵达的,是来自南洋的柳氏族人。
柳德柱作为陈太初生母一族的代表,率领数十名族中子弟,皆身着素服,神情肃穆,乘船换马,风尘仆仆而至。
他们献上的挽联以极品白绫为底,金粉书写,文辞古雅哀切:“鹤驾遽西归,痛失椿庭,南海波寒空泣血;雁行中断序,哀深葭末,濮阳月暗共招魂。”
柳德柱至灵前,并未因姻亲关系而僭越,而是严格依宾客之礼,焚香,三叩,进退有度,彰显大族风范。
陈太初身着粗麻孝服,由陈忠和搀扶,以主家身份郑重还礼,虽悲痛难抑,礼数却一丝不苟。
紧随其后的,是真正的老街坊、老兄弟。
老渔夫王老倌(王奎之父)与王铁匠,两位须皆白的老者,在家中小辈的搀扶下,颤巍巍地走来。
他们不送挽联,只带了几筐自家晒的鱼干、新打的几件铁器家什,说是给老哥哥路上用。
至灵前,未等司仪唱喏,王老倌便老泪纵横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哭喊道:“老哥哥!
你怎么就走在我前头了!
当年清河边的茅草屋,咱俩对酌的烧刀子,你都忘了不成?!”
王铁匠亦是捶胸顿足,悲声哽咽。
陈太初急忙上前,与陈守诚一同将二老扶起,以平辈兄弟之礼相待,引入内室歇息。
此情此景,真切质朴,远比那些华美挽联更令人动容。
陈氏宗族之内,凡五服以内的近亲子弟,无论长幼,皆披麻戴孝,跪列灵堂两侧,充任孝子贤孙。
哭声此起彼伏,无论真心假意,至少在形式上,维系着家族的体面与团结。
陈德胜、陈华启等核心子弟,更是里外忙碌,负责接待、引导,俨然族中栋梁。
巳时前后,一批身份特殊的人物陆续抵达。
吕宋漕帮帮主罗五湖,一身黑衣,仅带两名随从,悄然而至。
他至灵前,不言不语,只深深三揖,执礼极恭,完全以后辈自居。
其虽为江湖巨擘,然在陈太初这尊真神面前,姿态放得极低。
流求总督染墨本欲亲至,被陈太初以“路途遥远,总督职责重大”
为由婉拒,改由其长子代表前来,所携祭礼丰厚,礼仪周全。
更令人侧目的是,一些滞留汴梁、尚未离去的古里、波斯等地豪商,竟也闻讯赶来。
他们虽不信奉中华丧仪,却皆入乡随俗,身着素服,奉上厚礼,在灵位前行鞠躬礼,态度谦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