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佑二年,春,杭州。
与辽东的苦寒肃杀截然相反,江南的春意早已浓得化不开。
西子湖畔,垂柳如烟,繁花似锦,暖风拂过湖面,带来湿润的水汽与若有若无的丝竹管弦之声。
运河之上,舟楫如梭,白帆点点,橹声欸乃。
码头上人声鼎沸,脚夫们喊着号子,将堆积如山的丝绸、瓷器、茶叶装载上船,又将来自南洋的香料、珠宝、犀角卸下。
街市之间,商铺鳞次栉比,旗幡招展,行人摩肩接踵,各种口音的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,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、糕点的甜腻以及钱币流通带来的、一种令人心醉的繁荣气息。
杭州,这座昔日的“东南第一州”
,在经历了靖康之变的短暂震荡后,凭借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与浙商群体那无与伦比的韧性、勤奋与变通精神,竟以一种惊人的度恢复着元气,甚至比以往更加繁华鼎盛。
然而,在这片看似烈火烹油、鲜花着锦的盛景之下,却潜藏着不容于朝廷法度的暗流。
此前因朝廷严苛海禁、市舶司效率低下且贪腐横行,无数渴望逐利的海商被迫铤而走险,走私活动一度猖獗至极,密布于钱塘江口及沿海湾汊的私港,成为了公开的秘密。
康王府,望湖楼。
一座临湖而建、飞檐斗拱的精致楼阁内,康王赵构凭栏远眺。
他一身湖绸常服,面容清癯,目光沉静,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朱漆栏杆,望着窗外那片喧嚣而充满活力的城市与湖光山色。
一名身着青色官袍、作幕僚打扮的中年文士垂手立于其身后,低声禀报着近日“税务稽查”
的进项:“……自去岁王爷颁下钧旨,以王府名义组建稽查队,对大小私港‘晓之以理,动之以情’,许其缴纳‘护航清淤捐’后,便可依规出入,各商号响应者云集。
去岁末至今,仅此一项,便得钱三十万贯,丝帛、香料折价亦有十数万贯……如今海禁虽开,然市舶司旧弊未除,手续繁琐,诸多商贾仍愿走我等‘康王渠道’,图个便捷顺畅。
杭州府库,因此丰盈不少。”
赵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笑意。
他此举,看似越权,实则巧妙。
打着“维护地方治安”
、“疏浚航道”
的旗号,行征税之实,既未公然挑战朝廷市舶司的权威,又切实掌握了通往财富之海的钥匙,将原本流失的巨额利润,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。
杭州的商人们也乐见其成——缴纳一笔明确的“保护费”
,总比被层层盘剥、或提心吊胆地走私要强得多。
于是,一种心照不宣的、灰色的秩序,在杭州悄然形成,反而促进了此地商业的畸形繁荣。
作为太上皇徽宗之子、当今官家之弟,赵构的康王府拥有着然的地位。
他虽无直接干预地方政务之权,却凭借皇室宗亲的身份与巧妙的政治手腕,实际影响着两浙路尤其是杭州的官员任免。
知府、通判乃至市舶使,到任之初,无不先至康王府拜码头。
他麾下两千王府护卫,皆是从北地流亡而来的百战精锐,装备精良,训练有素,人数恰好在宗王仪制的上限之内,令人抓不到丝毫把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