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十三山的第一夜,营地扎在一片开阔的河滩旁。篝火燃得正旺,跳跃的火光映着将士们疲惫却振奋的脸庞,烤肉的香气混着草木的清新,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压抑。
将士们围坐在一起,大口吃着烤肉,喝着随身携带的烈酒,谈论着即将抵达洛阳的希望,也咒骂着耶律璟的残暴。“等搬来救兵,咱们定要杀回上京,把耶律璟那奸贼碎尸万段!”一名断臂的老兵声音沙哑,眼中却燃着复仇的火焰,“让他血债血偿,告慰先皇和死去的弟兄们!”
“对!杀了耶律璟!复我辽室!”众人齐声附和,声音洪亮,震得河滩边的芦苇轻轻晃动。
延寿坐在篝火的角落,手里拿着一块没怎么动的烤肉,眼神有些放空。将士们的呐喊声像重锤,一下下敲在她的心上。杀耶律璟,复仇雪恨,这是她从逃离上京那一刻起,就刻在骨子里的信念。可此刻,听着这一声声“杀”,她的心脏却莫名地抽痛起来。
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鎏金虎纹腰牌,指尖摩挲着冰凉的虎纹,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。那是耶律璟,在她很小的时候,也曾抱着她在辽宫的花园里散步,也曾笑着给她递过蜜饯。后来,他变了,变得残暴嗜血,杀了她的生父,篡夺了皇位,逼得她们母女三人颠沛流离。
可无论他多么坏,多么十恶不赦,在辽室的伦理里,在她曾经的认知里,他是她的继父,是那个被她喊过“爹”的人。
“杀了耶律璟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细若蚊蚋,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,“杀了他,我从此……不就没有爹了吗?”
这句话像一道惊雷,在寂静的角落炸开。坐在她身边的萧凛猛地顿住了手中的动作,烤肉串掉落在草地上,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震惊地看着延寿。
将士们的谈论声也渐渐停了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女身上。篝火的光芒映在她脸上,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迷茫、痛苦与挣扎。
是啊,耶律璟是乱臣贼子,是辽室的仇敌,可他也是公主名义上的父亲。杀仇敌易,弑“父”难,这份伦理与大义的撕裂,对于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来说,太过沉重。
延寿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望着众人,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:“我知道他是坏人,他杀了我爹,害了我们全家,害了那么多辽室的忠良。我恨他,我也想杀了他,为大家报仇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越说越激动:“可……可他毕竟是我喊过‘爹’的人啊。小时候,他也曾对我笑过,也曾给我过糖吃。如果我杀了他,我就真的没有爹了……”
她是个女孩子,内心深处始终藏着对亲情的渴望。生父早逝,母亲忙于朝政,姐姐处处护着她,可“父亲”这个角色,始终是她心中的一道缺口。耶律璟曾经的些许温情,像一根微弱的丝线,即便后来被仇恨斩断,却依旧在她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。
此刻,复仇的火焰与对“父亲”身份的本能认知,在她心中激烈地碰撞着,让她几乎崩溃。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,不知道自己坚持的大义,是否真的要以彻底斩断这份扭曲的亲情为代价。
“公主……”萧凛的声音有些干涩,他从未想过,这个一路咬牙坚持、在杀戮中成长的少女,心中还藏着这样的挣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