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有此一问,柳凌萱不敢大意。
因《天问》中诗人问天问地问山川,可谓忧心愁悴,后世认为其为抒发抑郁不得志之情。
凌萱敛衽拜倒,“禀圣上,民女并无此念。天尊岂可问,屈夫子尚且不作‘问天’之说。民女愚钝,不过是钦慕屈夫子之文采,肤浅一读罢了。”
皇帝笑道:“不须紧张,朕同你玩笑一句,起来吧。”
凌烟不解,“圣上,‘呵壁问天’是什么意思?凌萱看《天问》有什么不好?”
皇帝见她一脸稚气单纯,美目扑眨闪动,神情茫然,心中忽地泛起一丝柔软,回道:“‘呵壁问天’是说借呵斥墙壁来诘问天尊。”
凌烟恍然,“哦,原来圣上是怕凌萱弄坏了你们家的墙!这可就是您小心眼了,凌萱好端端地怎会跟你们家的墙过不去呢?”
皇帝不由失笑,见她可爱如斯,不自禁抬手揉了揉凌烟的脑袋,“你这小丫头倒是可人,几岁了?”
凌烟不满,撇嘴道:“圣上,我就快过二十岁生辰了,可不是小丫头!”
皇帝略一思索,又道:“跟风影年纪相近,往后你可愿留在宫中?”
凌烟笑道:“在宫里吃得是山珍海味,穿得是绫罗绸缎,虽然是桩好事,但我不能离开凌萱,她去哪我就跟到哪。”
皇帝又夸她重情义,性情好。他转向凌萱问:“凌萱以为屈子如何?”
“创‘楚辞’文体,思想新奇,文字奇巧,内涵深邃,才情举世无双。”
“除此之外?”
凌萱只道:“民女才疏学浅,不敢妄议。”
“无妨,朕只是想与你闲聊几句,你直抒胸臆即可,不必顾虑其他,朕不会怪罪于你。屈子《天问》有云:皇天集命,惟何戒之?受礼天下,又使至代之?指殷商受命于天,天又灭之,言下之意,岂非意指历朝历代皆难免败亡?”
凌萱略一思索,道:“民女以为或许屈夫子另有深意。殷商败德,民不聊生,天下离心,故遭灭亡。倘若能让百姓有安身立命之所,丰衣足食,许能亘古长存,故而发问,警醒后世。”
皇帝微微颔首,“你倒有见地。今日朕看到柳公权之《蒙诏帖》,想到柳卿,甚感痛惜。若柳卿健在,必能时时与朕促膝长谈。朕虽贵为君主,却时时受人蒙蔽,无时无刻不在用心甄别金玉良言或曲意奉承,无时无刻不在畏惧判断有误,犯下大错,落得千古骂名。这其中的苦恼你可能知晓?”
“圣上胸藏万壑乾坤,腹纳千山锦绣,岂是寻常人可体会。民女愚钝,所能领悟百中难有一。《战国策》有云:臣诚知不如徐公美。臣之妻私臣,臣之妾畏臣,臣之客欲有求于臣,皆以美于徐公;今齐地方千里,百二十城,宫妇左右莫不私王,朝廷之臣莫不畏王,四境之内莫不有求于王:由此观之,王之蔽甚矣。圣上君临天下,谁人不畏惧?何人不敬慕?是以言路闭塞。
“圣上身处权力之巅,倘若无心犯下细微之错,失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,可能影响到千千万万人。而普通人即便犯下大错,也不过牵累几人而已。相同之事于普通人,世人便不置可否;而于圣上,必遭世人诟病。是以民女略略可以领会圣上的苦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