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没死透。
原来,最利的刀,从不是金人的狼牙箭,而是自家宫墙里磨出来的软刀子。
尚未打磨好的佩剑的缺口在日头下闪了闪,像是在哭。
城上的战歌声戛然而止,只剩下风卷着狼头旗的猎猎声,和远处百姓突然静下去的哭声——那哭声里的欢呼,刚冒头就被掐灭了,比城根下的血冰冻得还快。
王棣猛地昂,脖颈上青筋如老树根般暴起,喉间滚过一声沉雷,竟似要将肺腑都呕出来——“国家危在旦夕,他们却还在自毁长城!”
吼声撞在开封城的断壁残垣上,先惊得箭楼残梁上的碎瓦簌簌直落,又弹向西北的宋字旗,将那猎猎风声都震得顿了顿。
城砖缝里的血冰似被这股怒气灼得“滋”
地冒起白烟,混着他喷溅在砖上的唾沫星子,凝成点点殷红,倒比昨夜冻住的血珠更刺目。
他双手紧握成拳,指节捏得骨节咯咯作响,虎口被枪柄的鎏金纹路硌出红痕。
那尚未打磨好的佩剑不知何时已被他重新握在手里,卷了的刃口正对着阴沉的宫墙,缺口处反射的日头光忽明忽暗,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眼波——先是赤红如燃,似要将那朱漆角门烧出个窟窿,转瞬又蒙上一层灰败,如被狂风打蔫的炭火。
心口“山河”
二字突然烫得像烙铁,烫得他胸腔阵阵抽痛。
他想起三日前带“敢战士”
进城时,麾下将士被狼牙箭穿了肩胛,仍咬着牙把武器死死攥紧;想起杨再兴在冲阵时挑落第三个金兵时,银枪上的血珠滴在他手背上,滚烫得像要钻进骨头里;更想起方才城根下百姓那声刚冒头的欢呼,脆得像初春的冰凌,却被内侍的尖嗓子一掐,霎时碎成满地寒碴。
“自毁长城……”
他喉间又滚出两个字,声音已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等用血肉筑成的铁血肝胆……他们竟用软刀子一片片剐!”
吼声荡过朱雀门,惊得檐角铁马叮铃乱响,却穿不透那道朱漆宫墙。
墙内的熏香还在飘,李邦彦的锦袍怕是正拂过金砖上的潮气,而城外三里处,金人的铁骑已能闻见开封的烟火气了。
杨再兴从残梁上霍然站起,银枪“当啷”
撞在砖上,枪尖挑着的血珠震落,在日头下划出道红弧,恰落在王棣脚边的血冰上。
张铁牛攥着半截断矛,指节白得要捏碎木头,喉咙里嗬嗬作响,却一个字也吼不出来——周围的“敢战士”
都如被施了定身法,有的握刀的手在抖,有的望着宫墙咬碎了牙,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,在下巴上冻成细小的冰粒。
远处百姓的哭声早停了,静得能听见风卷着狼头旗的声音,那声音此刻听来,竟像极了金人的马蹄正碾过人心。
王棣望着手里的佩剑,缺口处的反光晃了晃他的眼,倒像是剑在哭——哭他护不住的山河,哭这被自家人从根上蛀空的城。
他缓缓垂下头,额角的青筋还在跳,方才那声怒吼的余韵,早被宫墙后的寂静吞得干干净净。
只有心口的“山河”
还在烧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,偏又被这漫天寒意裹着,烧不出一点暖意来。
原来最烈的火,烧不穿自家宫墙的阴翳;最响的吼,震不醒墙里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