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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先易帜的是云州。
戌时三刻,城楼上的字大旗被金兵用长刀撕裂,碎成三段的旗面飘落时,恰好盖住街角卖茶汤的老叟的铜壶。
他浑浊的眼盯着旗角的金线刺绣,那是他女儿前年进宫绣的纹样,此刻正被风卷着扫过青石板,沾上驴粪和煤渣。
新竖起的女真猛安谋克战旗在暮色中泛着冷铁的青灰,旗杆顶端的狼雕塑还滴着未干的生漆,漆水顺着狼嘴流成血线,滴在城墙根蜷缩的乞丐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。
忻州城破那日,百姓们被迫在城门迎接金军主将。
七十岁的耆老拄着刻满辽代年号的拐杖,拐杖头的鎏金狮磕掉了耳朵,他望着金兵腰间晃动的银牌——上面行军万户的女真文刻得极深,像犁铧在他眼里耕出深沟。
不知谁家孩童举着褪色的纸鸢跑过,纸鸢上还粘着去年端阳节的符纸,金兵的马鞭挥落时,纸鸢断线的瞬间,耆老看见那孩子手里攥着半枚乾统元宝,钱币穿孔处还系着红绳,是母亲怕他走丢系的——如今红绳上沾着新血,在寒风里晃成一点刺目的红。
最叫人断肠的是代州。
当辽国的军旗被踩进泥里时,城西染坊的张师傅正在染最后一批皂罗——那是给辽国贵族做秋服的料子,靛蓝的染缸里还飘着几片枫叶,红得像早年他给妻子染指甲的凤仙花。
金兵闯进院子时,他正往染布上洒明矾,木勺掉进缸里,惊起的蓝浆溅在墙上,将染尽天下青的招牌涂成模糊的鬼脸。
他攥紧腰间的辽国户籍牒,牒上二字的朱砂印被冷汗洇成紫色,像道永远洗不掉的疤。
夜色漫过雁门时,无数人家的窗缝里透出豆大的灯火。
某户农家的老太太摸着衣柜里压箱底的辽代绢衣,衣领袖口还绣着她嫁时的并蒂莲,针脚细密得能藏住三十年光阴。
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,她慌忙吹灭油灯,黑暗中摸到墙上挂的《大辽天子巡边图》,画中天祚帝的金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她颤抖着用帕子擦去画上的浮灰,却擦不掉皇帝眼角被虫蛀出的小窟窿——那窟窿里漏进的风,正呜呜地响,像极了当年她送丈夫去守边时,城墙下响起的送行角声。
太行山上的雾凇凝了又化,化了又凝。
当金国的尚书省札付贴满诸城告示栏时,某个书生在废墟里捡到半卷辽国舆图,书页上山西诸州,表里山河,实为国之根本的批注旁,洇着团状如泪的墨迹。
他抬头望向城头新换的旌旗,狼在阳光下投下狭长的阴影,正慢慢爬过二字的城门石——那石头缝里,还嵌着去年元宵节未燃尽的灯芯,焦黑的灯芯上,依稀能辨出二字的残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