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维宣和六年深秋,真定府城头的刁斗声混着北风,撞在青灰色的城砖上碎成几片。
王棣负手立在垛口旁,望着北方天际线处那抹若有若无的昏黄,手中一卷《战国策》“啪”
地掉在城堞上,几片枯叶被风卷着掠过他靴面,却惊不散他眉宇间凝住的寒霜。
三日前快马送来的军报此刻还揣在怀里,桑皮纸上“辽燕京已为金所破,大辽行将覆灭”
几个朱砂字,像烧红的烙铁般烫着他胸口。
他屈指叩了叩城砖,那冰凉触感顺着指尖爬进心脉,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惊涛。
还记得初闻联金灭辽时,曾于荆国公府书房中论及“海上之盟”
,那时他便大骂:“宋金夹攻大辽,恰似与虎谋皮,待辽土分崩,便是宋金直面之时。”
不想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。
北风骤然转急,吹得垛口边“真定”
二字的旌旗猎猎作响,旗角扫过他面门时,他忽觉那猩红颜色竟似鲜血一般刺眼。
遥想宣和二年,宋使自登州泛海赴金,与女真定下夹攻之约,那时满朝文武皆以为收复燕云指日可待,谁曾想这盟约不过是薄冰上筑高台?如今大辽这堵挡风墙一倒,金国的铁骑便如脱缰猛兽,直对着大宋的河朔平原张开了獠牙。
他俯身拾起书卷,指腹摩挲着“唇亡齿寒”
四字,只觉那墨迹竟渗出寒气来。
前日里城中布商已在忙着转移绸缎,城西的铁匠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,连街角的老乞丐都在念叨“兵荒马乱”
——这真定府是河朔重镇,若金人大举南下,此处便是当其冲。
想到此处,他猛地抬头望向北方,暮色中的旷野上,一队归鸦正惶惶飞过,鸦鸣嘶哑,恰似战鼓将响前的哀鸣。
“使君,夜深了,杨将军差人来请。”
亲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王棣却未回头,目光依旧锁在辽金旧界的方向,那里此刻想必正有铁蹄踏碎残雪,甲叶摩擦的声响正随着寒流南下。
他深深吸了口带着尘土味的夜风,只觉一股寒意从丹田直窜上顶门,仿佛整个河北路的天空都压在了他一人肩头。
这“海上之盟”
结下的短暂同盟,如今真如断线的风筝,而那即将扑面而来的风暴,怕是比书中写过的任何兵戈都要惨烈百倍。
城头更夫敲起二更梆子,梆子声在空荡的瓮城里回荡,惊起几片瓦上薄霜。
王棣缓缓转身,袍角扫过城砖缝隙里钻出的枯草,那枯草在风里颤巍巍的,倒像是大宋此刻的国运。
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短匕——那是岳飞临行前留下的念想,此刻触手生温,却驱不散他心中如铅的重负。
看来这真定城里的长夜,怕是要在这山雨欲来的阴霾里,一寸寸熬到天明了。
次日清晨,真定府的晨雾尚未散尽,王棣已按捺不住胸中块垒,径往城西“醉仙楼”
而来。
他刚踏过门槛,便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羊肉膻味扑面而来,堂内数十张松木桌旁坐满了茶客酒徒,有贩夫走卒拍着桌子猜拳,亦有几个落魄书生摇头晃脑地吟哦,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茅草屋顶。
杨再兴早已在角落靠窗的座位上等候,见他进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