节白。
他颤巍巍在黄绢上写下罢花石纲四字,墨色落在绢上竟沁出淡淡的血色——原是昨夜咬破指尖,混着朱砂一同磨的墨。
阶下群臣见状,有那年纪长的谏官已忍不住老泪纵横,殿角铜漏滴下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每一声都似敲在众人心上。
传旨吧。
赵佶将一叠诏书推到案前,最上头那封罢免花石纲的旨意,宣纸边角还沾着几点干涸的泪痕,应奉局即刻撤了,苏杭造作局的匠人也都放还归家。
他说到二字时,手指轻轻叩了叩案上一方太湖石镇纸——那是当年花石纲从江南运来的贡品,石上天然孔洞原被他用来插嵌夜明珠,此刻珠翠尽去,只余下石身青苍,宛如一张愁眉不展的人脸。
群臣跪在丹墀下,见皇帝拿起罪己诏时,袖口滑落处露出腕上一道暗红勒痕——那是三日前昏迷时被玉带勒出的印子,至今未消。
朕朕不恤民力,好大喜功赵佶的声音哽咽起来,狼毫笔在黄绢上颤抖,墨点晕染开来,将荒淫失德四字浸得模糊,今尽罢苛政,归还民田他忽然抬手拭泪,却碰倒了砚台,墨汁溅在明黄诏书边缘,恰似宣和年间被花石纲压得喘不过气的黎民血泪。
殿外忽然响起雷声,震得窗纸簌簌作响。
赵佶手中的笔地掉在案上,只见他推开御案,竟不顾帝王体统,对着满朝文武伏地而拜,头上紫金冠歪斜着,一根玉簪脱落下来,在金砖上磕出清脆的声响。
望诸公望诸公直言敢谏,救社稷于危亡他前额触到冰凉的地面,龙袍后心绣着的团龙纹被泪水浸透,那金线绣成的龙鳞竟在灯火下泛着凄迷的光,宛如一条困在浅滩的蛟龙,正将鳞甲片片剥落。
当值翰林学士见他白散乱,龙袍上还沾着昨夜批阅奏章时落下的烛泪,忍不住偷眼去看御案旁新换上的粗瓷笔洗——那原是教坊司乐工用的器具,此刻盛着清水,倒映着殿中凄清的景象。
而殿角堆放着的紫檀木匣里,往日里装的是奇珍异宝,如今却塞满了各地报灾的奏折,最上头一封边角磨损严重,显是被皇帝反复翻阅过,纸上人相食三字虽用朱砂圈了,却仍在烛火下透着触目惊心的红。
罪己诏用的是建宁府特制的黄麻纸,质地粗砺,与往日圣旨所用的云锦笺判若云泥。
赵佶亲自用印时,那方天子之宝玉玺在他手中微微颤,印泥盒里的朱砂似乎也比往日黯淡,盖在诏书上,二字的笔画间竟渗着些微水汽,也不知是殿内湿气,还是帝王滴落的泪渍。
檐角雨水顺着琉璃瓦流下,在丹墀前汇成水洼,倒映着殿内君臣惶恐的面影,恰似一幅被风雨打湿的《流民图》,正无声诉说着这煌煌宫阙里,一场迟来的忏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