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外的寒雾已散了大半。
李纲将新军制文书与军功册仔细叠好,收入樟木匣中,匣底垫着的桑皮纸,正是昨夜烛花掉落过的那一张——纸上“新军制二十一条”
的朱砂字未损,倒似沾了帐内众人的热气,笔画间竟透着几分暖意。
帐外卫兵的甲胄上还凝着霜,见李纲出来,齐齐拱手,单衣下的脊梁挺得笔直,风吹过甲片,叮当作响,倒比檐角铜铃更显精神。
次日五更,紫宸殿的晨钟撞破洛阳城的晨雾,铜钟声沉得像浸了水,滚过宫墙时,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寒鸦。
满朝文武踩着金砖铺就的御道往殿内走,官袍下摆扫过地面,带起细碎的霜粉——那霜是昨夜结在砖缝里的,此刻被晨光一照,正慢慢融成细小的水珠,顺着砖面的纹路往下淌,像极了靖康年间宫墙上未干的血痕。
李纲走在文官班列的最前,紫色锦袍的领口绣着缠枝莲纹,腰间玉带是先帝赐下的,玉扣上的云纹已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。
他手里的象牙笏板,内侧用细刀刻着两个小字“复土”
,是昨夜回府后趁着烛火刻的,刻痕尚新,摸上去还扎手。
走过殿柱时,他余光扫过楠木柱上的题字,那是太宗皇帝写的“治世”
二字,如今漆皮剥落,露出里面的木色,倒似在提醒着满朝文武,这大宋的江山,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。
“大家驾到——”
太监尖利的唱喏声响起,殿内瞬间静了下来,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。
赵构从屏风后走出,赭黄绫袍的袖口绣着团龙纹,龙目用赤金线勾勒,却因连日操劳,衣摆处沾了点墨渍,想来是昨夜批奏折时蹭上的。
他走到龙椅前,并未立刻坐下,而是抬手拂了拂椅背上的锦缎垫子——那垫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,绣着江山万里图,可此刻在晨光里看,图中的江河竟似蒙着一层灰。
“众卿有事启奏,无事退朝。”
赵构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,目光扫过殿内,最后落在李纲身上,眼神里有几分复杂的暖意——昨日李纲送来的《禁军训练图谱》,他连夜翻了三遍,图上士卒扎马的姿态,让他想起了靖康前在东京见过的禁军,那时的禁军虽也松散,却还没到“枪戳不破草人”
的地步。
话音刚落,文官班列中突然走出一人,绯色罗袍的领口绣着鹭鸶补子,正是侍御史胡舜陟。
他手里捧着一本奏折,封皮是深青色的绫纸,上面用浓墨写着“论宰相李纲之罪”
六个字,笔画遒劲,却透着一股急切的戾气。
胡舜陟走到殿中,双膝跪地,将奏折高高举起,声音洪亮得有些刺耳:“臣胡舜陟,有本启奏!
宰相李纲颁行新军制,苛待士卒,专权揽政,恐为大宋之祸,请官家治其罪!”
殿内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,有人悄悄抬眼,有人低头盯着自己的笏板,还有人偷偷看向李纲。
李纲站在原地,手指轻轻摩挲着笏板内侧的“复土”
二字,神色平静得像殿外的晨霜,只是眼角的余光,扫过胡舜陟捧着奏折的手——那双手的指节泛白,袖口沾着点墨渍,想来是写奏折时太过用力,把墨汁蹭上去的。
赵构眉头微蹙,抬手示意太监把奏折呈上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