损的屋顶上,竟真的飘起了几缕稀薄却真实的炊烟。
几个瘦骨嶙峋的孩童躲在土墙后,偷偷打量着这支商队,眼神里是畏惧,却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、属于地狱的空洞。
他甚至看到了一支稀疏的官军巡逻队,他们盔甲破旧,面带菜色,却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了商队的文书,并未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抢掠。
路上遇到的,是零零星星、为了生存而冒险行商的真正商队,而不是那些狂笑着、以杀戮为乐的“自己人”
。
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李岩的心。
难道……他们浴血奋战多年,牺牲了无数性命,所要缔造的“新天新地”
,竟然连这个他们口中“腐朽透顶”
、“气数已尽”
的大明都不如吗?
他们推翻了旧有的秩序,换来的不是朗朗乾坤,而是更加彻底、更加无法无天的地狱?
他们口口声声要拯救的黎民百姓,在他们建立的“大顺”
治下,反而活得更加朝不保夕,如同被随意宰割的牲畜?
这个认知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更让他痛苦。
它像一条毒蛇,啃噬着他仅存的信念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,所有的理想、所有的奋斗,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讽刺。
他为之效忠、为之甘愿赴死的“大业”
,其根基竟然是由暴行和谎言堆砌而成的沙堡。
在这种近乎崩溃的复杂心绪中,李岩一行人随着商队,沉默地进入了北京城。
京城之外,流民聚集的惨状依旧触目惊心,城内的达官贵人也依旧醉生梦死。
但至少,这里维持着一种表面的、脆弱的秩序。
这种秩序本身,就是对李岩内心那个崩塌的“理想国”
最无情的嘲讽。
在闯军探子的接应和安排下,李岩没有片刻停留,趁着夜色,被一顶不起眼的小轿,直接从侧门抬进了当朝辅周延儒的府邸。
当轿帘掀开,他踏上辅府那干净得不像话的青石板时,他身上仿佛还带着一路而来的血腥味和尘土,与这精致、奢华却又暮气沉沉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他不知道这场会面将走向何方,他只知道,他身后那个他曾经深信不疑的“新世界”
,已经在事实面前,碎成了一地染血的残片。
轿子在一处僻静的角门停下,帘外传来陈冉与周府管家低沉的交谈声。
不过片刻,陈冉返回轿旁,微微颔,低声道:“先生,安排妥了”
。
李岩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将满身的血腥与尘土都压进肺腑深处,这才缓缓弯腰下轿。
双脚踩在周府那光洁如镜的青石板上时,他竟感到一阵恍惚。
这里的整洁、静谧,与外间饿殍遍野的乱世,仿佛是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。
周府的管家,一个面容白净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中年人,并未多言,只是微微躬身,便在前引路。
没有盘问,没有搜身,一切顺利得令人心惊。
李岩默然跟随,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,廊腰缦回,檐牙高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