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泪落在沾满泥污的手背上,像两滴迟到的露水,在晨光里闪着微光。
派出所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作响时,阿春的膝盖突然软了。水泥地上的痰渍泛着恶心的黄,墙角的暖气片锈得像块烂铁,她攥着布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,指节处泛出青紫色。
“姓名?”
穿蓝制服的警察头也没抬,笔尖在登记表上划出刺耳的沙沙声。阿春盯着他桌上的搪瓷缸,掉漆的地方露出灰白的铁皮,像极了家里那口被山火熏黑的铁锅。
“阿春。”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“没有姓。”
警察终于抬起头,目光在她额角的淤青上停留了两秒。“哪里人?”
“保山,瓦窑镇。” 阿春的指甲掐进掌心,去年春天母亲带她离开时,村口的老槐树刚抽出新芽。
“证件呢?”
布包里的退伍证被她摸得温热,可自己的身份证明早在被拐卖的路上就弄丢了。阿春把老李的证件递过去,警察翻开时发出纸张脆裂的声响,照片上的年轻军人对着她笑,眼神亮得像澜沧江的星子。
“***?” 警察皱起眉,“这人上周报了失踪。”
阿春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。她想起竹筏消失在晨雾里的背影,想起柴刀在腰间晃出的冷光,喉咙突然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审讯室的白炽灯晃得人头晕。女警小张给她端来碗热粥,瓷碗边缘缺了个小口,“慢慢说,别怕。”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,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痕。
阿春小口啜着粥,热气模糊了视线。她从山火讲起,讲父亲焦黑的尸体,讲母亲塞给她的花布书包,讲货车车厢里此起彼伏的啜泣声。说到老李时,粥碗突然晃了晃,米汤溅在手背上,烫得她一哆嗦。
“他说要回去救其他人。” 阿春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竹筏漂到江心就……”
小张突然按住她的手,掌心温热干燥。“我们在下游捞到了竹筏,还有这个。”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塑料袋,里面装着枚褪色的毛**像章,边角处有道新鲜的裂痕。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在玻璃上,沙沙作响。阿春盯着那枚像章,突然想起老李总在摩挲它,说这是女儿用零花钱买的。小姑娘在照片里扎着羊角辫,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“***是越战老兵,” 小张的声音低下去,“女儿五年前被拐到缅甸,他找了整整三年,上个月才调到边境检查站。”
阿春的眼泪砸在粥碗里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她想起枕头下那颗化掉的水果糖,想起男人塞钱时避开她眼睛的样子,想起竹筏上那句 “别回头”。原来他不是护林员,他是来赎罪的,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。
拘留室的铁栏杆凉得刺骨。阿春蜷缩在角落,听着隔壁传来的鼾声。月光从铁窗钻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块被撕碎的照片。她摸出藏在鞋底的平安绳,红绸布已经磨出了毛边,母亲的手温仿佛还留在上面。
“想跑?”
巡逻的警察用警棍敲了敲栏杆,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阿春慌忙把平安绳塞回鞋里,指甲缝里还嵌着江滩的泥沙,带着澜沧江特有的腥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