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,示意她对坐。矮几上,一套古朴的、带着“钓瓶炊”痕迹的茶具正氤氲着温热的白色水汽,旁边,竟真的摆放着一碟精致的、炸至金黄诱人的油豆腐。
“坐。”影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与重量,直接穿透耳膜,敲击在灵魂之上。
林涣依言敛襟落座,姿态优雅自然,脊背却挺直如绝不弯折的山间青竹。她的目光快速而细致地扫过茶具与那碟格格不入的点心,心中了然,这定是那位宫司大人的“杰作”——用最凡俗的烟火气,来试探神明的反应,亦是对她的一种无声的调侃。
影执起造型古拙的茶壶,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。动作精准、流畅,如同预设好的程序,完美得缺乏一丝人情的温度与偶然。深碧色的茶汤注入莹白的瓷杯中,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。
“你的‘风’,”影开口,目光如实质的雷光,牢牢锁住林涣的脸, “吹动了稻妻的‘永恒’。”
没有寒暄,没有试探,开口便是直指核心的诘问。这便是影的风格,纯粹,直接,不容转圜。
林涣双手接过那杯茶,指尖感受到温润瓷器传来的微烫触感。她没有回避那道足以令凡人崩溃的目光,平静地抬起眼,眸中是一片沉淀了数百年的、波澜不惊的湖面。
“风无形无相,不为停留,亦不为破坏。它只为拂去尘埃,吹散迷雾,让该见的被看见。”她的回答同样直接,将自身的介入定义为一种自然的“清理”与“呈现”,而非蓄意的“扰动”与“破坏”。“若因此惊扰了‘永恒’的静谧,非我本意。”
“尘埃与迷雾,亦是‘永恒’的一部分。”影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,却带着执掌生死般的绝对权威,“强行驱散,本身便是最大的扰动。”
“将军所言,是‘静’的哲理。”林涣微微颔首,表示听到了对方的观点,但随即话锋如溪流转向,轻柔却坚韧,“然,尘埃积聚,可蒙蔽双眼,令万物失其真彩;迷雾蔓延,能吞噬路径,使行者迷失方向。若‘永恒’意味着对这一切的视而不见与绝对的停滞不前,那么这份‘永恒’,最终守护的究竟是何物?是这片土地与生活其上、不断呼吸成长的人,还是……仅仅是一个不容丝毫更改的、冰冷的‘概念’本身?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枚投入万古深潭的石子,在寂静如墓的大殿中,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。
影握着茶杯的手指,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。那双鎏金般的瞳孔深处,有细微的雷光如电蛇般一闪而过。
“你在质疑‘永恒’的意义。”这不是疑问,而是冰冷的陈述,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。
“不敢。”林涣垂下眼睫,目光落在杯中沉浮舒展的茶叶上,语气谦逊,内容却愈发如出鞘的刃,“我只是在思考,一种拒绝所有变化、隔绝一切痛苦的‘永恒’,是否本身,就是对生命最极致的否定与囚禁。毕竟,生命本身,就在于呼吸、成长、铭记、感受……与学会告别。”
“告别”二字,她说得极轻,如同叹息,却像一柄淬炼了数百年时光的、最锋利的匕首,精准无误地刺向了影内心深处最沉痛、最不愿触及的角落——友人的逝去,姐姐的离去,以及……那个被她亲手“告别”、封存于借景之境的“人偶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