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天光尚未破晓,一层薄薄的青灰色雾霭笼罩着越州城的青瓦白墙。
寅时方过,万籁俱寂,唯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。
林阳独自站在林暖的院门外,一身素色衣裙被晨露打湿了裙角,她却浑然不觉。
她一夜未眠。
此刻站在这里,昨夜的万千思绪仍在脑海中翻涌不休。
若是往常,这个时辰她早已与刘姑姑提着食盒,踏着晨露匆匆赶往越州宴了。
可今日,她破天荒地没有出门,只是倚在窗边,望着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,再染上淡淡的青灰色。
那年的旧事,如同梦魇般再度袭来,村里人只知林堂遭劫,却不知真相远比这不堪。
她记得阿爹当时哭肿的双眼,记得阿爹脑门上的血洞,乡间的规矩她懂——像她这样被玷污的女子,不是被送去高家做妾,就是被沉塘处死。
就连她的亲生爹娘,最初也是这么打算的。
是二姐站了出来。
那个只比她年长三岁,却总是挡在她身前的二姐,她记得二姐那日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林暖的妹妹,绝不能任人欺凌。”
是二姐不知寻了什么法子,让那高家恶魔被杖杀,到也为此带着全家南迁至这江南越州,到了越州后,让她和刘姑姑掌着越州宴后厨,甚至她还会去越北学堂授课,教那些孩子们做菜……
她不是不感激的。
可这些年,有些念头如同藤蔓般悄悄滋生,她渐渐明白,当年高家要找的本是豆腐坊的闺女,是常以男装示人的二姐,阴差阳错间,竟是她替二姐挡了这场灾祸。
阿爹因疫去世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,因为举家南迁,她和小堂都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。阿娘终日以泪洗面,时常喃喃自语:“若是没来江南……”那未尽的话语像一根刺,深深扎进她的心里。
她忍不住去想:若是当初留在五井村,阿爹是不是不会生病了?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离世?
授课时那些孩子总归问她“林阳先生,您的小手指怎么了?”她摸了摸自己的断指,心痛难堪各种情绪翻涌。
可转念间,她又想起那时候二姐每次出门前的再三叮嘱,那时二姐总是扮作男装,还一再嘱咐她不要单独外出,让她尽量着男装。
是她自己存了侥幸心理,亦或是被那点少女虚荣蒙蔽了心智——那日偏要穿上新做的襦裙,偏要去镇上看看世面。
若她当时听了二姐的劝告,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?
来到江南后,她变得越来越沉默,不是无话可说,而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。对二姐,她既心存感激,又暗藏怨怼,这两种情绪日夜撕扯着她的心,让她无所适从。
夏一丰的心意,她不是不明白。
那个爱笑的黑壮汉子,只要一回越州,总会在她下工的路上“偶遇”,会默默记下她喜欢的吃食,会在雨天特意送来油纸伞。他的好,她都看在眼里。
可每当想要接受时,心里总有个声音在问:若不是因为那件事,二姐会不会为她寻一门更好的亲事?
她害怕。
怕夏一丰介意她已非完璧之身,更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厌恶他那只失明的眼睛。
这种恐惧让她始终若即若离,既不敢接受,又不忍拒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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