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在案上,快步走向内室。当他从王嬷嬷手中接过那个被大红缂丝襁褓包裹着的初生婴儿时,恰有一缕冬日的晨光,穿透窗棂上糊着的桑皮纸的破洞,不偏不倚,正落在婴孩小小的面庞上,也映亮了屋檐角那尊鸱吻蹲兽的琉璃眼睛,反射出一点流动的彩光。
婴孩皮肤红皱,眉眼尚未长开,但啼声却异常洪亮有力。谢明远小心地调整着抱姿,指尖无意间触到婴孩右耳的耳垂,那里生着一颗比朱砂痣还要鲜艳些的小小红点。他心中微微一动,目光转向产床。妻子云娘脸色苍白,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,但眼神清亮,正带着一丝疲惫而满足的笑意望着他。
“先生,”云娘的声音有些虚弱,却仍保持着惯常的温婉,“孩儿的名字……可曾想好了?还有,外头的孩子们,该放他们回去过腊八了罢?”
谢明远点了点头,抱着婴儿走到靠窗的书案前。案头一方端溪老坑砚中,宿墨未干,一支狼毫小楷搁在青玉笔山上。他略一沉吟,取过一张裁剩的宣纸边料,提笔蘸墨,运腕书写。并非平日教导蒙童的端正楷体,而是带了些行书笔意的“文渊”二字。墨迹淋漓,笔画间透着一股这个沉闷岁月里难得的舒展之气。
“谢文渊。”他低声念了一遍,将字纸递给云娘看,“愿他此生能浸淫文墨,学识渊博,纵处浊世,亦能保有心中之澄明深渊。”
灶房里,负责帮佣的张妈早已炖上了加了当归、黄芪的老母鸡,浓郁的香气随着蒸汽弥漫开来,渐渐压过了内室的血腥气,也给这书香门第增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。
按照族规,新添的男丁需在冬至日入祠告祭祖先。那一晚,谢家祠堂里灯火通明,新添的一盏桐油灯被小心地放置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,灯焰跳跃,彻夜不熄。尚在襁褓中的谢文渊似乎被这肃穆的气氛所扰,不时发出响亮的啼哭,与族长、族老们吟诵祭文的苍老声音交织在一起,在空旷的祠堂梁柱间回荡。一只在梁上筑巢的燕子被惊动,扑棱着翅膀在殿内盘旋了一圈,才从气窗飞了出去。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拄着拐杖,望着祠堂天井上空那清晰可见的北斗七星,喃喃自语:“文曲踏雪而来,本是祥瑞……只恐这孩儿,要赶上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,这改朝换代的年月,福兮祸兮,难说,难说啊……”
时光荏苒,转眼便是五度春秋。
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的端阳节,荆州城内外早已是一片燥热。蝉鸣聒噪,阳光炙烤着青石板路,蒸腾起扭曲的水汽。银杏巷谢家宅院内,浓郁的糯米香气混合着菖蒲、艾草的气息,从门窗缝隙中溢出,与巷子外小贩叫卖粽叶、香囊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画卷。
五岁的谢文渊,穿着一件云娘亲手缝制的细夏布短衫,头上梳着两个抓髻,正踮起脚尖,努力想去够父亲书案正中央那方他最感兴趣的紫石澄泥砚。那砚台色泽沉紫,触手温润,据说是祖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