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祭坛、伏特加和怀表……但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声。医生冷冷地打断他,递过一张纸:“签字吧,这是出院证明。记住,‘红十月’需要健康的工人,不需要疯子。”
他被一辆破旧的“首都人”轿车送回伏尔加格勒郊外的工人宿舍。推开门,熟悉的煤油和霉味扑面而来。桌上放着一封薄薄的信,是厂里寄来的:除名通知书。理由是“长期无故旷工,思想消极,影响恶劣”。通知书下方,印着一行新标语,油墨未干,透着刺目的红:“向新涌现的劳动模范——瓦西里·彼得罗夫同志学习!他日工作十八小时,为‘红十月’再创辉煌!”
安德烈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,窗外,伏尔加格勒的烟囱依旧喷吐着浓烟,像巨兽永不疲倦的喘息。远处,“红十月”厂方向传来沉闷而规律的机器轰鸣,穿透风雪,固执地敲打着耳膜。那声音里,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更细微、更冰冷的节奏——咔哒……咔哒……咔哒……像一块停摆的怀表,在永夜中执拗地逆时针旋转。
他慢慢解开头上的绷带,镜子里映出一张枯槁的脸,眼窝深陷,里面盛满了伏尔加格勒冬天的灰烬。他抬起缠满纱布的左手,试图做一个简单的抓握动作。手指僵硬、迟缓,每一次微小的弯曲都牵扯着皮下的剧痛,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螺丝刀在神经里反复切割。他凝视着镜中自己空洞的双眼,忽然,一丝极其诡异的变化掠过——那瞳孔深处,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、幽绿色的火星,一闪而逝,快得如同幻觉。
窗外,机器的轰鸣声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金属碾过骨头的节奏,轰然灌满整个房间。安德烈的身体猛地一僵,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。他蹒跚地走到门边,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。外面是伏尔加格勒无边无际的雪夜,寒风卷着铁屑抽打着窗棂。他本该感到刺骨的冷,可此刻,一种奇异的、被驱策的“热”却从残破的躯体深处升腾起来,烧灼着他的血液。
门把手冰冷的触感传来,像德米特里生前那只扼住手腕的手。安德烈的嘴唇无声地翕动,吐出几个干涩的音节,那语调竟带着熟悉的、金属摩擦般的冷硬:
“……苦……累……没关系……”
“……‘红十月’……辉煌……就够了……”
他猛地拉开门,扑进漫天风雪。伏尔加格勒的夜,深不见底。远处,“红十月”厂巨大的轮廓在雪幕中亮着几点昏黄的灯火,如同巨兽贪婪睁开的眼睛。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响,越来越近,像一条无形的鞭子,抽打着雪地上那个踉跄前行的、越来越小的背影。
在伏尔加格勒,烟囱永不倒下,机器永不停歇。而“工贼”的幽灵,早已不是某个死者的执念——它早已渗入钢铁的骨骼,渗入机油的脉络,渗入每一个被“辉煌”许诺所奴役的灵魂深处。它低语着,鞭策着,将活人锻造成新的螺丝钉,将死人点化为永恒的工头。这幽灵的名字,叫“必须如此”,叫“别无选择”,叫“伏尔加河的泥,总够填坑”。
雪,越下越大。安德烈的身影,最终被风雪和机器的轰鸣彻底吞没。只有那永不停歇的“咔哒……咔哒……”声,仿佛来自地心,来自时间的尽头,在伏尔加格勒冻僵的脉搏里,冰冷地、精确地,继续计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