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打造的门把手,上面雕刻着纠缠的蛇与麦穗图案。“记住,在罗刹国,”他空洞的眼窝转向安德烈,火焰跳跃着,“最可怕的不是死亡,而是永远在路上的状态——被时间遗忘,被空间放逐,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下坡路上,一遍遍重演别人的末日。”他推开门,暖黄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涌出。
安德烈踉跄着跟了进去。酒吧内部像个时间的坟场。无数模糊的身影在烟雾缭绕中举杯,他们的面容像老照片一样褪色、晃动,分不清是19世纪的农奴、十月革命的水兵,还是昨天刚死的矿工。墙上挂着的日历,无论哪一年哪一月,日期都永远停留在1998年8月17日。角落里的老挂钟,指针在疯狂地、无序地旋转,时而倒流,时而静止,时而加速到模糊。谢尔盖的剪影无声地融入吧台前一群穿着二战军装、沉默饮酒的老兵群体中;玛尔法太太的剪影则飘向厨房深处,那里炊烟缭绕,传来炖土豆和黑麦面包的香气,一个模糊的、穿着集体农庄女工服的身影正向她招手。
“您呢?瓦西里师傅?”安德烈最后问,声音嘶哑,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开始变得模糊的左小指,“您不进来吗?”
瓦西里的右眼窟窿里,几只细小的夜蛾扑棱着翅膀飞出,没入黑暗:“我得去接下一班乘客了。”他转身走向那辆破旧的面包车,金属假肢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“毕竟……”他拉开车门,车内引擎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喘息,“……这条下坡路,需要永恒的摆渡人。”车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。
就在酒吧厚重的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,安德烈在门上那块模糊的、布满水汽的玻璃反光里,看到了自己的脸——不,是瓦西里的脸!浑浊的玻璃珠眼,焦黄的牙齿,油腻的假发……他的右腿裤管空荡荡地晃荡着,皮肤下传来金属关节的细微“咔嗒”声!视野像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毛玻璃,急速模糊。唯有对伏特加的渴望,像滚烫的岩浆,在他新生的、冰冷的血管里疯狂燃烧、咆哮!
“伏特加……”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。
窗外,传来新乘客模糊的、带着乡下口音的争论声,清晰得如同耳语:
“瓦西里师傅?咱们这车算超载了吧?被交警抓到要扣多少分?”
“扣分?那得有驾照才能扣呀!”
面包车引擎发出启动的轰鸣,那声音,疲惫而永恒,载着新的灵魂,再次驶向乌拉尔山无尽的、翻滚着历史尘埃与黑色河流的黑暗下坡路。安德烈——或者说,新的瓦西里——坐在驾驶座上,浑浊的右眼在黑暗中射出微弱的光柱。他摸出酒壶,灌下一大口滚烫的伏特加,灼烧感暂时压住了灵魂被抽离的空洞。他咧开嘴,露出焦黄的牙齿,对着挡风玻璃外无边的黑暗,发出了一声短促、干涩、属于永恒摆渡人的夜枭般的笑声。这条路没有尽头,只有下坡,只有乘客,只有那些在时间褶皱里永不消散的、带着煤灰和伏特加气味的哭喊与低语。罗刹国的道路,从来就不是用来抵达的,它只是用来……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