足蹈地对着改装收音机大喊:“加大力度!让伊万·彼得罗维奇‘灵魂净化’!他的‘觉悟’,能值五百卢布!”
黑暗。
然后,是光。
伊万猛地睁开眼。他躺在“红十月”公寓楼自己的床上。窗外,喀山的冬日依旧灰蒙蒙。收音机里,外国歌剧正唱到高潮。
他坐起身,浑身冷汗。是梦?那个地下室,那些幽灵,鲍里斯的狞笑……太真实了。他冲到窗边。沃尔霍夫大街上,雾气散了些。面包坊前,队伍依旧蜿蜒。斯维特拉娜·米哈伊洛夫娜排在中间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纸包,脸上是混合着恐惧与期待的虔诚。
伊万的心沉下去。他抓起大衣冲下楼,挤到队伍里。
“斯维特拉娜·米哈伊洛夫娜!别排队了!鲍里斯是骗子!他用改装收音机制造幽灵,收割咱们的钱和灵魂!‘喜欢外国文化不是卖国’!真正的卖国贼是他们!”
斯维特拉娜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,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。她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纸包,声音平静如常:“伊万·彼得罗维奇,您又受西方毒素侵蚀了。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说,幻觉是特工的武器。我刚买了‘七日重塑’初级班,三百卢布。净化了灵魂,才能看清真相。” 她顿了顿,补充道,带着一种被洗脑后的满足,“外国果酱?有毒。黑麦面包,才是罗刹人的命根子。”
队伍里其他人纷纷侧目,眼神冷漠而疏离,像在看一个需要被“净化”的污染源。伊万张了张嘴,想再喊出那句真理,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,发不出声音。他感到一种更深的寒冷,不是来自喀山的冬天,而是来自这些被收割得心甘情愿的灵魂深处。
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寓。桌上,放着一张崭新的《喀山真理报》。头版照片,是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在“真理中心”颁发“年度爱国卫士”奖,笑容可掬。标题是:“伊万·彼得罗维奇·伊万诺夫因精神受西方侵蚀,自愿接受‘灵魂重塑’!七日课程,重获新生!” 配图是他自己模糊的照片,
伊万瘫坐在椅子上。歌剧的旋律还在继续。但喀山,永远不会有真正的黎明。因为真正的黑暗,不在伏尔加河的冰层下,不在沃尔霍夫大街的雾里,而在那些被“爱国”名义精心培育的、心甘情愿闭上的眼睛里,在那些把灵魂当饲料菜割还感恩戴德的麻木中。
他拿起桌上那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,掰下一小块,塞进嘴里。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,带着泥土和霉菌的苦涩。这就是“罗刹人的命根子”?他咀嚼着,泪水无声地流下。不是为了失去的外国歌剧,不是为了消失的外国果酱,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,被谎言反复浇灌、却以为自己在守护真理的荒原。
窗外,伏尔加河依旧呜咽。沃尔霍夫大街的雾,又浓了起来。伊万知道,当夜幕再次降临,雾中那些青灰色的轮廓,那些金丝眼镜后蠕动的蛆虫,那些由卢布符号组成的收割镰刀,又会准时出现。他们会指着每一个听外国音乐、看外国电影、甚至只是向往一点真实的人,用权威的意念尖啸:
“看!卖国贼!”
而排队的人群,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最后的硬币,交出判断,交出灵魂,只为了换取一个被允许呼吸的、名为“爱国”的牢笼。
真正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