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水间里低低的议论声像细小的蚊蚋,钻进耳朵里。
“后勤老吴,瞧见他那件衬衣没?洗得都白了,领子磨得像纸片,”
张姐撇撇嘴,啜了口热茶,声音压低了些,“听说在部队里熬了十几年,到头来,兜比脸还干净。”
旁边的小李凑近了些,神秘兮兮地说:“可不嘛!
转业费好像都给掏空了,就为了……”
她做了个数钱的手势,声音压得更低了,“离个婚,被前妻硬生生刮下去一层皮!
五万块啊,九十年代的五万块!”
数字像尖刺一样扎了我一下。
五万块。
在那个年代,这确实是能压垮一座山的重量。
老吴,吴建国,后勤仓库那个总是沉默得如同一块磐石的中年男人。
他那张黝黑、沟壑纵横的脸极少有表情,脊梁骨永远挺得笔直,像一棵任凭风雨也绝不弯折的老树。
印象里,他总是穿着那件浆洗得过分干净、领口袖口磨得透明亮的旧军装衬衣,独自在库房里清点物资,动作一丝不苟,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。
他身上有种挥之不去的军营烙印,又混杂着一种被生活狠狠捶打过的、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茶水间的议论像薄雾,让我看不清那个沉默身影背后真正的形状。
那天下班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整个城市浇得透心凉。
我为了赶一份报表,在公司留到很晚。
外面的雨幕被路灯染成昏黄一片,喧嚣的城市被冲刷得只剩下哗哗的雨声。
偌大的办公区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,惨白的节能灯光打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我揉着酸的眼睛走向楼梯间,脚步落在寂静里,显得有些突兀。
推开防火门,一股浓烈的、带着辛辣气息的方便面味道扑面而来。
楼梯拐角处,一个佝偻着的背影蹲在那里,背对着我,像个被遗忘的剪影。
是老吴。
他面前放着一个搪瓷缸子,边缘磕碰得露出了黑色的底子,里面泡着的廉价方便面正升腾着稀薄的热气。
他埋着头,专注地吸溜着面条,出轻微的声响,肩膀随着每一次吞咽而微微耸动。
楼梯间微弱的顶灯,吝啬地在他花白的鬓角和宽厚却显单薄的脊背上投下模糊的光晕。
那灯光,竟比窗外的暴雨还要冷清几分。
他吃得那么专注,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,又仿佛在借着这滚烫的食物,抵御某种蚀骨的寒意。
我脚步顿住,有些进退两难。
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,吸面条的声音停止了。
他没有立刻回头,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像被惊动的、习惯性保持警觉的兽。
然后,他慢慢地、一点点地转过头来。
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在昏暗光线里转向我,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被打扰的、甚至有些窘迫的警惕,看清是我后,那层警惕才像薄冰一样缓缓化开,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倦。
他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向旁边挪了挪身子,腾出了一小块干燥的水泥地面,动作迟钝得像是生了锈。
一个无声的、朴素的邀请。
“吴师傅,这么晚还没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