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依旧在旷野里肆虐,一遍遍撞击着薄薄的窗棂。
黑暗无边无际,锁住的不仅仅是门,还有她刚刚开启的新生活里,那点微末的暖意和指望。
她睁着眼,望着无边的黑暗,直到窗纸透出一点灰白,那锁住的门,才在清晨被钥匙打开。
日常的磋磨是细碎的砂纸,缓慢而持续地磨蚀着张岚的神经。
她肠胃弱,吃了油腻就难受,只能喝点稀米汤养着。
婆婆李凤英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,手里慢悠悠地拉着风箱,火苗跳跃,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张岚端着一碗清澈见底的米汤,小口啜饮。
“妈,我就爱喝点这稀汤,胃里舒坦。”
张岚轻声解释,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李凤英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她碗里那清汤寡水,嘴角扯动了一下,那弧度与其说是笑,不如说是一种刻薄的预备。
“哼,”
她鼻腔里哼出一声,风箱杆拉得重了些,呼哧呼哧响,“那米油子、米精华,可不都在这浮头漂着?你倒会挑,净捡这最有养分的吃!”
她语气平常,像在谈论天气,字句却像裹了霜的针,一下一下,扎在张岚捧着碗的手上。
张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滚烫的碗壁灼着皮肤,她却感觉不到痛,只觉得一股冰寒从指尖蔓延到心底。
她低头看着碗里几乎透明的汤水,婆婆的话像沉底的渣滓,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她默默放下碗,胃里那点仅存的暖意,也彻底消失了。
饭桌上的空气,常常是凝固的。
张岚偶尔试图打破这沉闷,分享点孩子新学会的动作,或是村里听来的新鲜事。
她的话音刚落,李凤英会突然拔高声音,像赶走一只恼人的苍蝇,迅而突兀地将话题生硬地扭转到毫不相干的方向:
“强子,南坡那块麦地,我看着该浇了!
明儿你抽空看看去?”
或者是对着并不存在的方向提高嗓门:“今儿这风刮得,怕是要变天!”
她从不直接斥责张岚“闭嘴”
,只是精准地、一次不落地,将她出的声音当作空气,瞬间抹去。
张岚剩下的话语便噎在喉咙里,不上不下,最终只能默默咽回去,连同那份微弱的分享欲。
她看着丈夫陈志强,他有时会略显尴尬地对她扯扯嘴角,更多时候,则是埋头吃饭,仿佛饭桌上这场无声的绞杀从未生。
这种彻底的忽视,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。
它无声地宣告着:你不存在,你的感受、你的声音,在这张饭桌上,毫无位置。
张岚的指尖在粗糙的桌沿下无意识地抠着,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。
日复一日,饭桌成了无声的刑场,她的存在感被一次次凌迟。
她曾经是“窝囊”
的,是“修养过头”
的。
张岚站在院子里,望着那扇曾经锁住她和女儿的东屋门。
三十年光阴流逝,那扇门早已朽坏换新,但锁门的记忆却像门框上深陷的旧痕,清晰如昨。
她曾经将一切委屈和苦楚,连同那碗被指责为“贪营养”
的清米汤,都沉默地、近乎温顺地吞咽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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