喃喃道:“快了,快了……帮完王婶家……就割咱的。”
土根儿懵懂地“哦”
了一声,不再问了。
老栓却像被自己的话烫了一下,猛地低下头,抓起镰刀,更加用力地挥向张老五家剩下的麦秆。
刀刃割断麦秆的“嚓嚓”
声,急促得像是要斩断什么看不见的绳索。
几天后,黄老栓终于站在了自家倒伏的麦田里。
只有老婆和三个瘦小的孩子跟在他身后。
张老五的“明儿一早”
成了空话,王婶家也只来了个半大孩子装模作样割了半晌。
天空阴沉得像块脏抹布,空气闷得人慌。
镰刀刚挥了几下,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,又急又密。
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老栓单薄的衣衫,也浇透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。
他疯似的挥舞镰刀,想从老天爷嘴里抢回一点口粮,可雨水让麦秆又湿又滑,镰刀也变得沉重无比。
“爹!
麦子!
麦子泡水里了!”
土根儿带着哭腔喊,小小的身影徒劳地想把倒伏在水洼里的麦穗捞起来。
老栓猛地抬头。
浑浊的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流进眼睛,模糊的视线里,自家那几亩命根子般的麦田,已是一片汪洋。
金黄的麦穗浸泡在泥水里,被践踏,被冲散。
他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泥塑,僵立在田埂上,镰刀“哐当”
一声掉在泥泞里。
雨水冰冷,却浇不灭心底那团名为“悔”
的毒火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。
他张着嘴,喉咙里出“嗬嗬”
的怪响,像一条离水的鱼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。
老栓家的麦子,烂了大半。
蹲在散着霉烂气息的麦堆前,老栓一夜之间,头白了大半。
他像个游魂,在村里飘着,想找张老五,想找王婶,想找那些拍着胸脯保证过的人。
可人家要么躲着不见,要么见面就诉苦,话里话外堵得他哑口无言。
“老栓啊,不是我不去,那天我家老娘舅突然来了,实在走不开啊!”
“栓哥,你看我家那点薄田,也才刚拾掇完,人都累散架了……”
“哎呀,那天雨下得邪乎,谁知道你家麦子倒那么厉害?以为你能忙过来呢!”
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,每一个眼神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躲闪和理所当然。
老栓听着,看着,那团堵在胸口的气,慢慢沉淀下去,沉甸甸地坠在胃里,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。
他习惯性地搓着手,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,嘴唇哆嗦着,那句“可你们答应过……”
在喉咙里滚了又滚,终究像一颗生锈的铁钉,死死卡住,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他怕。
怕什么呢?怕撕破脸皮后更难看的局面?怕人家说他斤斤计较、不是个厚道人?怕那点维系着他“好人”
名声的薄薄脸面彻底碎裂?他不知道,只是本能地畏惧着那想象中的冲突。
他习惯了吞咽,习惯了退让,习惯了用自己血肉去填补别人眼里的“本分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