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笠又压低一寸。法国水手挥舞马鞭驱赶苦力往船舱搬运木箱。
“快!黄皮猪!”一个红胡子法军用生硬的越南话咒骂,鞭梢擦过阮文禄的肩膀。他模仿其他苦力发出畏缩的抽气声,顺势挤进队伍。木箱入手瞬间,他瞳孔微缩——箱角烙印的“PoudreNoire”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黑火药,果然是军火船。
甲板下闷热的货舱里,汗臭与机油味刺鼻。阮文禄借搬箱之机扫视堆叠的货物:
左侧货区有300箱标注“ExplosifB”的苦味酸炸药,箱体渗出淡黄色结晶。
右舷通道是20个裹帆布的长条木架,帆布缝隙露出霍奇基斯机枪的散热筒。
后舱铁门处站着两名外籍兵团士兵持勒贝尔步枪把守,门缝飘出雪茄味——军官休息室。
回到甲板时,夕阳正沉入红河。阮文禄抹了把汗,从裤袋摸出半块发霉的米饼啃食,余光瞥见东岸竹林间镜片反光一闪——战友阿山的望远镜已就位。
他慢吞吞走向船舷,假装整理缆绳。手指悄然探入绳结,抽出三根浸过磷粉的麻丝,在铁栏杆上快速搓动。
“嗤!”麻丝燃起绿豆大的幽绿火苗,混在晚霞中毫不起眼。他捏着火苗在栏杆敲击:
三短(···):护航士兵30人。
一长一短(—·):舰尾有速射炮。
连续颤动:炸药集中在左舱。
东岸竹林中,阿山的望远镜捕捉到这串摩尔斯电码般的火光,立刻用炭笔在蕉叶上记录。
“你!转过来!”突然一声法语暴喝。阮文禄后背绷紧,缓缓回头——是个喝醉的法军少尉,手中酒瓶指向他腰间。那里别着一把越南农民的割稻镰刀,但刀柄缠的布条下,隐约露出柯尔特转轮手枪的金属轮廓。“解下来!”少尉眯起眼。阮文禄颤巍巍解下镰刀,用土话嘟囔“割绳子用的”,顺势让布条彻底裹住木柄。少尉用刺刀挑开布条,镰刀“当啷”落地。“滚!”酒瓶砸在他脚边。阮文禄点头哈腰退开,右手却摸进腰间暗袋——那里有枚氰化钾胶囊。
入夜前最后一箱货物入舱。阮文禄蜷缩在煤堆旁“打盹”,袖口滑出半截粉笔,在煤块表面画出:
↑←:明早航向西北。
⊕:船钟显示六点启航。
粉笔灰混入煤渣,他抬脚碾碎痕迹。起身时“无意”踢翻一桶沥青,黏稠液体蜿蜒成箭头,直指左舷炸药区——这是给阿山的最后预警。东岸竹林响起夜枭啼叫,三长两短。阮文禄嘴角微翘,把竹笠扣回头顶。朱利安号的汽笛撕裂夜幕,而死亡已如附骨之疽,潜藏于船舱深处。
红河太平省至安世河段,朱利安号的烟囱喷出比七月更浓的煤烟,仿佛要将整条红河染成墨色。三艘武装驳船呈三角阵型拱卫左右,船头架设的哈奇开斯37速射炮始终指向两岸。甲板上,外籍兵团士兵每隔两小时轮换岗哨,他们的勒贝尔步枪刺刀雪亮——上校杜邦严令:“任何靠近船只百米内的竹筏,无需警告,直接击沉。”
底舱的苦味酸炸药被铁链与浸水棉被层层包裹,四名工兵手持电压表24小时监测湿度。船长室新增一台马可尼电报机,滴滴声与轮机轰鸣交织成死亡的协奏曲。
10月3日,鹰嘴峡。三艘舢板被铁索串联,载着二十名越南囚犯驶向峡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