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佑二年,七月末,銮驾抵达杭州。
船队驶入钱塘江口,景象豁然开朗。
与北方运河的厚重历史感不同,此地的空气湿润而清新,带着海风的微咸与荷花的清芬。
远山如黛,近水含烟,西湖如一块巨大的碧玉,镶嵌在城西,雷峰塔与保俶塔遥遥相对。
城郭依山傍水,街市沿江而建,舟楫穿梭,白墙黛瓦,一派江南水乡的灵秀与繁华。
此地的繁华,与汴梁的庄严宏大不同,更显精致、活跃,甚至带着几分海贸带来的异域风情。
码头上,迎接的阵仗极有分寸。
康王赵构并未亲自到场,以避免“亲王迎太上皇、皇帝”
的礼仪尴尬。
而是由杭州知府、两浙路转运使等地方大员,率领属官及少量仪仗,肃立恭迎。
仪式简朴而庄重,既显尊重,又不逾矩,透露出主人精心拿捏的分寸感。
銮驾入驻早已洒扫一新的西湖行宫。
此处原是前朝园林,经赵构修缮,既保留了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、曲径通幽,又融入了些许疏朗开阔的气象,可见其品味与用心。
安顿下来后,赵构才依礼入宫拜见。
他一身亲王常服,面料考究却款式简洁,举止从容,态度恭谨而不卑微。
先向太上皇赵佶行家礼,问安叙旧,言语间多是关切父亲身体、谈论杭州风物、品评书画收藏,绝口不提朝政,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赵佶的闲情雅致。
赵佶见到这个久居江南、气色红润、颇懂得享受生活的儿子,再对比自己与赵桓的劳心劳力,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,既有欣慰,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。
转而向皇帝赵桓行礼时,赵构则完全是一副恪守臣节的模样,汇报杭州及两浙路民生大致安泰,漕运、海贸顺畅,言语平实,数据清晰,绝不夸大其词,也绝不主动提及任何可能敏感的事务。
他神色平静,目光澄澈,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。
赵桓仔细打量着这位皇弟。
赵构比记忆中更加沉稳,身上已无多少年少时的锐气,反而透着一股历经世事的圆融与内敛。
他应答得体,态度无可指责,但不知为何,赵桓心中那根警惕的弦,却始终无法放松。
他试图从赵构的眼神中找出些许野心的痕迹,却只看到一片温和的深邃。
陈太初静坐一旁,默默观察着这场天家会面。
他注意到,赵构虽言辞谨慎,但其对杭州乃至两浙路情况的熟悉程度,远一般藩王。
提及民生经济时,数据信手拈来,显然日常极为关注地方治理。
而且,行宫内的仆役、侍卫,行动规矩,训练有素,透着一股不同于汴梁禁军的、更为精干利落的气质。
这一切,都表明赵构在杭州,绝非仅仅是个逍遥王爷。
次日,赵构做东,邀请太上皇、皇帝与秦王游湖。
画舫精致,茶水点心俱是江南精品。
泛舟西湖之上,但见苏堤春晓(虽已盛夏,绿意仍浓),曲院风荷,三潭映月,美景如画。
赵佶完全沉醉其中,诗兴大,与赵构谈论诗词画艺,颇为投契。
赵桓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美景虽好,却难解他心头重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