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佑二年,寒食节,汴梁城。
春风料峭,吹过帝都的大街小巷,却带不来丝毫暖意,反添几分清冷。
这一日,依循千年古礼,千家万户灶冷烟熄,以此寂寥方式,追思那宁可焚身绵山也不出仕的忠臣介子推。
街市之上,不复往日炊烟袅袅、饭香四溢的热闹景象,唯有预先备好的冷食——子推蒸饼、寒具馓子、冷淘面等,在食摊上静静陈列,透着一种庄重的凉意。
孩童们也被大人告诫,不得嬉闹喧哗,整座城池仿佛陷入一种集体性的、沉默的缅怀之中。
百姓们面容肃穆,于无声处,寄托着对忠贞与清节的古老敬意。
皇城大内,福宁殿。
此地更是冷寂得令人心头紧。
因皇帝病体未愈,宫中庆典悉数取消,连往日穿梭往来的宫人也敛声屏息,脚步匆匆。
御榻之上,赵桓勉强支起病体,由内侍服侍着用了些许冰冷的粥羹,便挥手撤去。
他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缺乏生气的宫苑,心中涌起的,却是比口中食物更冰寒的悔恨与自嘲。
“割股奉君……甘愿焚身……介子推之忠,惊天地泣鬼神。
而文公纵是一片好心,欲逼贤臣出山,却终究……一把烈火,铸成千古憾事,徒留寒食冷灶,令后人唏嘘叹惋。”
他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微弱,“朕……与那晋文公,何其相似?陈元晦于朕,何尝不是当代之子推?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,朕却……却因猜忌与昏聩,步步相逼,直至其远遁海外,其子险些葬身火海……朕这又何尝不是……一把烧向忠臣良将的……愚火?”
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,他伏在榻边,瘦削的脊背剧烈起伏,仿佛要将那无尽的悔憾与病痛一并咳出。
丝帕上的血迹,愈刺眼。
万里之外,流求,秦王府及周边街市。
同样是寒食节,气氛却与汴梁的沉郁悲凉截然不同。
海岛阳光明媚,暖风拂面,棕榈婆娑。
移民至此的宋人依旧保持着古老的习俗,户户熄火,以冷食祭奠先贤。
然而,此地的“冷食”
却别有一番风味。
街边食铺早早备下了琳琅满目的冷盘:冰镇的各色海鲜脍、用南洋香料精心腌渍的凉菜、清凉甘甜的各式凉茶果饮,甚至还有利用海岛存冰制作的酥山(古代冰淇淋)……虽无烟火气,却依旧色香味俱全,引得人们排队购买。
孩童们虽被叮嘱不可嬉闹,但脸上并无惧色,捧着冰凉美味的吃食,眼中满是新奇与快乐。
商贩们吆喝声不断,交易活跃,虽是无火之日,市井间却洋溢着一种蓬勃的、充满生活气息的热闹。
人们的热情,并未因冷灶而冷却,反因这特殊的节日与丰富的物产,衍生出别样的活力。
秦王府,书房。
陈太初独坐窗前,海风送来远处街市的隐约喧哗。
他面前的书案上,摊开着三封来自故国的书信。
他已反复阅看良久。
当他展开赵桓那封笔迹颤抖、言辞卑微、甚至带着血渍的信时,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。
惊讶、感慨、一丝淡淡的讥诮,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