苑囿中漫步,看着那些虽然精致却明显使用率极低的亭台楼阁,以及众多无所事事、只知磕头请安的宫女太监,不由得微微蹙眉。
他找到正在一处水榭歇息的赵桓,直言不讳道:“陛下,南京行宫,规制完备,耗费甚巨。
然陛下与太上皇经年不至,如此维持,空耗钱粮,只为偶尔南巡时撑持场面,臣以为,实非善政。”
赵桓闻言,放下手中的茶盏,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。
他何尝不知这是浪费?只是……身为帝王,脸面有时重于实利。
这行宫的维持,关乎的是赵家天子对这座“龙兴之地”
(商丘为赵匡胤曾任节度使之处)的象征性控制,关乎的是皇家的体统。
他沉默片刻,才缓缓道:“元晦所言,朕亦知晓。
然……祖宗规制在此,南京乃陪都,不可过于简慢,寒了天下臣民之心。”
陈太初心中暗叹,知道触及了皇权最看重的“体面”
问题,非一时可改,便不再多言,转而道:“陛下可知,此地历史悠远,远非仅我大宋陪都?”
“哦?”
赵桓露出感兴趣的神色。
“应天府,古称商丘,”
陈太初遥指宫外,“乃是殷商王朝最早建都之地。
成汤灭夏,初都于此,称‘亳’。
其后数百年,商族屡次迁都,盘庚迁殷后始定,然其源头,实在于此。
可谓华夏文明重要祥地之一。”
赵桓闻言,肃然起敬:“原来此地竟有如此渊源!
朕只知是太祖皇帝曾镇守之地。”
“是啊,”
陈太初意味深长地说,“王朝兴替,都城变迁,犹如潮汐。
商丘、安阳、长安、洛阳、汴梁……无不历经繁华与沧桑。
可见,固守一城一地之奢华,未必是王朝永固之道。
若能制度清明,民生安乐,纵使宫室简朴,江山亦能稳固。
否则,即便有琼楼玉宇,亦难免有倾覆之日,如商纣王之鹿台,隋炀帝之江都…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,但其中的警示意味,赵桓已然领会。
看着窗外那些华美却空洞的殿宇,再想想如今朝廷捉襟见肘的财政,以及陈太初正在竭力推行的、旨在让赵家江山跳出“三百年周期”
的新政,赵桓陷入了更深的沉思。
这次南巡,所见所闻,所思所感,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、深刻得多。
夜色降临,南京行宫灯火通明,却掩不住一丝历史的寂寥。
陈太初独坐窗前,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更漏声,心中并无多少抵达陪都的轻松。
改革之路,道阻且长,每一步都触及根深蒂固的观念与利益。
而应天府这座古老都城,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,见证过无数王朝的兴起与衰落,如今,又在默默注视着另一场可能决定未来国运的变革,悄然萌芽。
南巡的队伍,将在这座充满历史积淀的古城,稍作休整。
而前方的路,依旧漫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