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佑二年,腊月,子时三刻,开德府,秦王府主屋。
夜,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。屋外北风凄厉,卷着零星雪沫,拍打着窗棂,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,仿佛无数幽魂在低语。屋内,烛火已将燃尽,光线昏黄黯淡,投下摇曳不定、形同鬼魅的影子。药味浓郁得令人窒息,混合着衰老躯体散发的微弱气息,凝滞在空气中。陈太初跪在榻前,紧紧握着父亲那只枯瘦如柴、冰凉刺骨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生命的余温尽数渡过去。陈守诚与刘氏侍立一旁,眼圈红肿,强忍着悲声,屋内只剩下几人压抑的呼吸和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。
就在这死寂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,榻上昏迷多日的陈守拙,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。紧接着,他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,竟缓缓地、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!
那眼神浑浊不堪,瞳孔涣散,却奇异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,直直地、死死地钉在了近在咫尺的陈太初脸上。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似乎用尽了残存的所有气力,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、却清晰得令人心颤的音节:
“元……元晦……我……我的儿啊……”
陈太初浑身猛地一颤,急忙俯身凑近:“爹!孩儿在!孩儿在这里!”
陈守拙的手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惊人的力气,死死攥住儿子的手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。他的目光变得异常清醒,甚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困惑与探究,死死盯着陈太初的眼睛,声音断断续续,却字字如锤:
“政……政和元年……冬……清水河……你……你到底……怎么了?为何……为何醒来后……就变成了……爹不认识的那个人?容貌……声音……都一样……可……可为父……为何就觉得……不认识你了?你……你是谁?”
这番话,如同晴天霹雳,在陈太初脑海中炸响!穿越以来最大的秘密,最深的不安,竟在父亲临终回光返照之际,被如此直白、如此尖锐地剖开!他心脏狂跳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屋内陈守诚与刘氏也惊呆了,不知所措地看着这诡异的父子对话。
陈太初强压下翻江倒海的心绪,深吸一口气,对陈守诚和刘氏挥了挥手,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:“你们……先出去片刻。守在门外,任何人不得靠近。”
两人虽满心疑惑,却不敢违逆,只得躬身退出,轻轻掩上了房门。
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。烛火更暗了,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,扭曲变形。陈太初紧紧回握住父亲的手,迎着他那执拗而清醒的目光,声音低沉而缓慢,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:
“爹……孩儿……还是元晦。只是……只是政和元年冬,跌入那冰封的清水河时……孩儿仿佛……在生死之间,窥见了一个……截然不同的世界。一个需要竭尽全力、甚至……甚至来不及喘息才能触及的境界。”
他选择用最接近真相、却又模糊了关键的方式回答:“孩儿知道了该如何更快地求取功名,知道了该如何更有效地做官,更知道了……该如何打仗,才能保住我汉家山河,才能让我陈家……不再受人欺凌。孩儿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让我朝的强盛,看起来顺理成章,水到渠成……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愧疚:“只是……只是孩儿太心急了。步子迈得太快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