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六十四章 孤灯叹悔忆前尘
南昌城的夜雾比金陵更显湿冷,缠缠绵绵地裹着南唐行宫的飞檐翘角。这座临时都城的宫苑尚未完全修缮,墙角的青苔沾着夜露,透着几分仓促与萧瑟。李煜独自坐在书房内,案上烛火被穿窗的风搅得忽明忽暗,将他瘦削的身影投射在泛黄的绢帛地图上——那上面用朱砂圈出的宣州、常州等地,如今已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,像一道道渗血的伤口。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早已凉透的羊脂玉扳指,那是当年后周使者来访时,符太后特意赠送的信物,玉上雕刻的“辅国安邦”四字,此刻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陛下,后周使者已在偏殿等候逾一个时辰,是否传召?”内侍轻手轻脚地踏入门槛,声音压得极低,生怕惊扰了这位沉浸在愁思中的君主。他瞥见案角堆积的奏疏,大多是边境告急的文书,吴越军近期在广德、宁国一带频频异动,大有继续南下之势。
李煜缓缓抬眸,眼底布满血丝,摆了摆手:“再等等。”他需要时间,消化心中翻涌的悔恨与屈辱。
内侍躬身退去,书房内重归寂静,只剩下烛火燃烧的“噼啪”声。他将玉扳指放在案上,双手撑着额头,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胸腔中溢出,带着无尽的悔恨:“都怪我,早知如此,当初为何要与后周结仇呢?”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记忆的闸门,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过往,瞬间汹涌而至。
那是显德七年的暮春,吴越王钱俶突然撕毁与南唐的边境盟约,派大将沈承礼率领三万精兵,突袭南唐的常州、润州一带。吴越军来势汹汹,连破三城,兵锋直逼长江防线。彼时李煜刚刚因金陵受后周威胁而迁都南昌,根基未稳,朝堂上下人心惶惶。各地告急的文书如雪花般堆在案头,其中一封来自润州守将的急报,字迹潦草,墨迹晕染,显然是在战火中仓促写就:“吴越军昼夜攻城,箭矢已尽,军民伤亡过半,再无援军,城将破矣!”
“陛下,吴越军战力强悍,我军仓促之间难以抵挡,唯有向后周求援,方能解燃眉之急!”丞相徐游在殿上声泪俱下,叩首时额角撞得金砖作响,“后周国力强盛,且与吴越素有旧怨,符太后素有贤名,必不会坐视吴越吞并我南唐疆土。如今迁都南昌,人心浮动,若再失疆土,恐生内乱啊!”
当时的李煜,满心都是保住南唐的半壁江山,几乎没有犹豫便采纳了徐游的建议。他亲自拟定国书,言辞恳切地表达了结盟之意,不仅承诺“若得后周援救,南唐愿岁岁纳贡,以绢帛十万匹、粮食二十万石为谢”,还命人准备了大量金银珠宝作为贡品,派遣心腹大臣出使洛阳。临行前,他反复叮嘱使者:“务必向符太后表明诚意,只要能击退吴越,南唐愿与后周永为盟邦,唇齿相依,永不相负。”
没过多久,后周的援军便浩浩荡荡地南下了。领军的是禁军名将郭崇,随行的还有一支特殊的部队——由女将林阿夏率领的女辅营。李煜至今还记得,两军在润州城外会师时的场景:郭崇一身银甲,威风凛凛,胯下战马嘶鸣,声震四野;林阿夏虽为女子,却身着与男子无异的锁子甲,手持一把锻造精良的长剑,腰间悬挂着装有军令的锦囊,眼神锐利如鹰,丝毫不见寻常女子的柔弱。她身后的女辅营将士,个个腰挎短刀,背负强弩,队列整齐,气势丝毫不输男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