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。
他赶紧升起头盔内部的遮光滤镜,一层盖过一层,直到眼睛能够承受太阳的亮度。除了巨岩阴影遮蔽的地方,周围看来就像熔炉,荒地上每处地貌都被日光狠狠照亮。放眼望去,没有灰色地带,只有炫目的白与无法穿透的黑。地表每一处裂隙和窟窿都像墨池般乌黑;接触到阳光的每一英寸高地,都像着了火。这只是日出后一分钟!
谢拉德现在明白太阳怎么把伊卡鲁斯烧成宇宙煤渣了:持续烘烤地表岩石,直到其中最后一丝气体都烤干。为何人类,他苦涩地自问,要耗费那么高成本、冒着偌大风险,旅经繁星,就为了到访这块不停旋转的矿渣堆?他心知肚明答案是什么。与人类挣扎着登上珠穆朗玛峰顶、南北极和地球上其他偏远险阻的原因相同:为了冒险时身体感受到的刺激及探索,也为了发现新事物时的兴奋之情,且后者更为持久。在他即将成为伊卡鲁斯旋转烤架上的炙烤人肉之时,这个答案为他稍微带来一些安慰……
他已经能感觉到朝他的脸上吹来的第一口热气。太空舱倚着的巨岩保护他不受阳光直射,但是数码外的岩石正将灼热日光反射过来,经过透明塑料圆顶,穿透舱内空间。随着太阳越升越高,温度越来越逼人。他剩下的时间比原先想象的更少;认知到这点,使他浮现一股麻木的、超越恐惧的宿命感。若做得到,等到阳光淹没他、而太空舱的冷却组件放弃以小搏大时,他就要打破舱体,让舱内的空气向太空窜出。
他等着周围阴影墨池逐渐缩小。这只需短短几分钟,其间他无事可做,只能坐着思考。他没有试着专注于某事之上,只让自己的思绪随意漫游。他现在要死了,全因二十世纪四十年代(远早于他出生的时代)帕洛马山[2]有个人注意到感光板上的一小条光影,并以那个飞得离太阳太近的男孩为之命名。说起来这有多古怪呢!
有朝一日,他猜想,他们会在这片严重灼伤的平原上为他立碑。上面会写什么呢?“太空电子学工程师科林·谢拉德为科学长眠于此。”那样可就好笑了,因为那些科学家在忙的事,有一半他都完全不懂。
不过,他们发现某些事物时的兴奋之情已经感染了他。谢拉德记得地质学家刮开小行星焦黑的表面,抛光地表,露出底下的金属,露出由线条与刮痕形成的图案,像毕加索之后的颓废派艺术家作品。而这些线条是有意义的,书写着伊卡鲁斯的历史,只有地质学家读得懂。他们发现,这块铁与岩石的混合体不是一直独自飘流于太空中的。伊卡鲁斯很久以前曾受巨大压力,这只表示一件事:数十亿年前,伊卡鲁斯曾属于另一个更大的物体,或许是与地球类似的行星。由于某些原因,该行星爆炸了,伊卡鲁斯和其他数千个小行星,便是宇宙那场爆炸遗留的碎片。
即使现在,太阳炽白的光线步步进逼,这个念头却在他的脑里翻搅。谢拉德正躺在某个世界的地核之上……或许那个世界也曾有过生命。晓得自己或许不会是在伊卡鲁斯永世逗留的唯一幽魂,不知怎的,竟使他得到某种情感安慰。
头盔表面渐渐起了雾。这表示,冷却组件差不多要失效了。它的工作成果惊人,直至现在,数码外的岩石已经烧得通红,舱内的热度仍不至于无法忍受。一旦冷却组件完全停摆,高热会骤然到来,后果将惨不忍睹。 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