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新响起,却显得有几分沉闷。
姚学民的世界只剩下门槛內外这方寸之地,屋外是政府家属院日復一日的嘈杂: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尖笑,女人们隔著院墙高声交换家长里短的閒话,自行车铃鐺叮铃铃地宣告著某个人的归来。
这些声音如同隔著一层厚厚的毛玻璃,模糊而遥远地撞击著他的耳膜,却丝毫透不进他那死水一潭的心灵。
屋內,父母衰老迟缓的脚步声,碗筷偶尔轻微的磕碰,还有那压抑不住的、沉重的嘆息,都像细密的针,一下下扎著他。
他把自己缩得更紧,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木头门槛里,仿佛唯有这样,才能隔绝开內外两个同样让他窒息的世界。
姚学民的时间感早已模糊一片,门框上钉著的那本巴掌大的日历,纸页泛黄卷边,日期停留在一个早已过去的月份。
他不再关心今天是几號,星期几,季节的更替对他而言只剩下体表感受到的温度变化。
他的活动范围,严格地限定在门槛和那张靠墙放著的、垫著破絮的硬板床之间。
吃饭是老母亲颤巍巍端到眼前的,稀饭或麵条,他机械地吞咽,味同嚼蜡。
只有上厕所,他才像个幽魂一样,佝僂著背,贴著墙根,以最快的速度飘向院外那个气味刺鼻的公共厕所,途中绝不停留,也绝不与任何投向他的目光相接。
他成了家属院一个活生生的、令人不安又逐渐习惯的布景,一个移动的、沉默的警示牌。
姚永忠的厌恶日积月累,每次看到二叔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,看到父母和爷爷奶奶为此愁苦焦虑、皱纹更深一层的脸,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轻蔑就在他年轻的胸腔里左衝右突。
他理解不了这种“软弱”,在姚永忠简单而蓬勃的世界观里,日子是向前奔流的河,跌倒了就该立刻爬起来,拍拍土,继续赶路。
像二叔这样,因患精神病被彻底打垮,沉溺在自怨自艾的泥潭里腐烂发臭,简直是对生命的褻瀆,是对所有关心他的人的辜负和拖累。
这种“病”,在他看来,是懦弱者的藉口,是失败者的勋章,可耻又碍眼。
有时看到二叔不可理喻的言行,姚永忠克制不住內心的衝动,就会用尖酸刻薄的话去懟,幼稚地认为以此来刺激,就会使得其有所改变,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行事。
日子一天一天流逝,姚学民不敢奢望张桂兰回心转意,就连见见孩子的愿望也得不到满足,还要遭受著周边人甚至亲人的嫌弃与歧视,如同一条被鱼群拋弃的孤鱼,浑身布满伤痕,绝望地游弋於大海的深处,不知奔向何方。
一个静謐的夜晚,姚学民坐在屋里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方桌旁,桌上摊开一沓厚厚的、边缘磨损的信纸。
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捏著一支几乎握不住的旧钢笔,指关节用力到泛白,仿佛那是他溺毙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。
昏黄的灯光映著他惨白的脸,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,每一次艰难的落笔,都伴隨著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,仿佛不是写字,而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刻下墓志铭。
泪水无声地涌出,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,迅速湿出一片片深色的、不规则的墨渍,像绝望绽开的黑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