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子履是从知县爬上来的巡抚,深知民生之多艰。
他很想告诉朱由检,大明的数千个府州县里,没有一块人间乐土。
士绅贪婪,胥吏凶狠,奸商横行,土匪霸道。
本应主持公道的亲民官们,为了完成考绩,大多麻木不仁。或为了敛财,不惜同流合污。
就拿贵县衙门来说,为了追比一千多两辽饷,每年都要扒掉几间房,打死打残十几个人。
这还是贵县盛产粮米,又有广东米商年年收粮,农户入息稳定的缘故。
换了粮价低、考绩重的州县,夏收过后就开始旬旬追比,日日动刑。
庙堂上算得好好的,每亩多抽十几文,每人多抽几十文,不会增加多少负担。
可衮衮诸公没想到,上面多一个名目收税,
朝廷多收一两,地方官府得多收二两,胥吏敢多收三两。
农户完不起税,要么把土地送给士绅,要么借高利贷,要么卖儿卖女,要么弃地逃荒。
缴税的人越来越少,官府的考绩却不会减轻半分,于是剩下的人负担越来越重。
这时再来一场洪涝、干旱、地震、蝗灾……
完了!
李自成、高自成、张献忠、王献忠,一个人振臂高呼,千万人响应追随。
官军剿匪都剿不过来,何谈抗击建奴,五年平辽?
陈子履端坐兰台,心里波涛汹涌,却不得不保持克制。
因为他知道,皇帝现下对他非常信任。
这次奏对的每一句话,都足以影响朝局,影响国策和国运,影响亿万百姓的生死。
既要谨慎言辞,不令朝野动荡,又要说动皇帝放弃加饷,给万民以喘息之机。
“陛下!”
陈子履离座而起,一整官袍以头点地。
“臣有一言,不吐不快,敢情陛下恕臣不敬之罪。”
“爱卿何出此言?”
见对方如此郑重,朱由检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:“卿乃良臣,必有良言。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,朕赦你无罪。”
“谢陛下仁慈。臣要说的是一则故事。孔子和子路路过泰山,遇到一名妇人……”
“苛政猛于虎!?”
这是《礼记》里的故事,就连三岁蒙童都听过,朱由检勤于经筵,又哪会不知。
他陡然色变,猛地站了起来,手指着陈子履,声音一下高了几倍:“你说朕是暴君?”
“臣不敢。臣的意思是,魏宦流毒至深,官场积弊日久。朝廷的滔滔恩泽,被贪官污吏层层堵截,不能解黎民之渴。朝廷的些许名目,被穷胥恶吏放大,则猛如老虎,可噬百姓之骨。陛下乃圣君,不可不察。”
“竟有……竟有此事!”
听到“魏宦流毒”四个字,朱由检胸中恼怒一下舒缓了许多。
要知道,他登基后最得意的一件事,就是铲除魏忠贤。
既然官场积弊是魏宦流毒,那就和他这个“圣君”没多大关系了。
还有毒,那继续铲就是了。
朱由检道:“你继续往下说,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