角尚未褪尽的霜痕,只是那霜痕下的神色,却没了昨日破屋里的挣扎,只剩一片被酒意泡软的麻木。
酒醉的何栗思绪飞回先前被困时的场景:金营的帐篷,原是给寻常兵卒住的,毛毡上满是破洞,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,呜呜咽咽像鬼哭。
帐中央支着盏油灯,灯芯比金营辕门外的草茎还细,昏黄的光裹着寒气,在帐壁上投下何栗孤零零的影子。
他仍穿着那件藏青官袍,只是袍角被帐篷里的冻土磨出了毛边,袖口沾着些说不清是雪渍还是泥污的痕迹。
先前在汴梁破屋中攥紧黄绫的手,此刻正捏着半截秃笔——想来是从哪个被掳的文人行囊里寻来的,笔杆裂了道缝,用麻线草草缠了几圈,握在手里硌得指节生疼。
帐外传来金兵巡逻的脚步声,铁靴踏在冻硬的地上,作响,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。
何栗往油灯前凑了凑,想借点暖意,却见灯芯爆出个火星,映得他鬓角的白愈分明。
他喉头动了动,像是要咳,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,只伸手去够砚台。
砚台是块普通的青石,里面的墨汁冻了层薄冰。
他呵了口热气在上面,白气刚散开就被帐内的寒风卷走,冰碴子却只化了星星点点。
他也不急,就用那半截秃笔在冰上慢慢刮,刮得响,倒比帐外的风声还清晰些。
刮了半晌,总算有了些融开的墨汁。
他提起笔,手腕却微微颤——不是冻的,是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翻涌。
国家灭,二帝被扣的屈辱,此刻在这金营帐篷里,竟化成了些更沉的东西,像压在胸口的冻土,喘不过气来。
他低头看向铺在膝头的纸片,原是张金兵用过的草料账,背面还算干净,被他抚平了,边角却仍卷着,像只受了伤的鸟翅。
笔尖蘸了墨,悬在纸上,半天没落下。
帐外的风忽然紧了,吹得帐篷一响,油灯的光猛地暗下去,差点灭了。
何栗下意识地护住灯盏,待光重新亮起来,他望着帐壁上自己晃动的影子,忽然手腕一沉。
字先落,墨汁在糙纸上洇得有些散,像个没说完的叹息。
他顿了顿,笔尖再动,字又续上,两个字并排着,像一对相望的眼睛,望穿了这帐篷,望回了汴梁的宫墙,望回了那些还没被风雪压垮的日子。
念念通前劫——写到字时,他指节猛地收紧,笔杆上的麻线勒进肉里,留下道红痕。
墨汁在纸上凝了凝,才缓缓晕开,像滴在冻土上的血。
他停了停,侧耳听了听帐外,金兵的脚步声远了些。
再落笔时,笔尖稳了些。
依依返旧魂,这几个字写得轻,墨色也淡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写完字的最后一笔,他忽然想起年少时在太学里,与同窗论及汉唐风骨,那时的笔锋何等酣畅,哪像此刻,连个字都写得这般滞涩。
油灯的光又暗了暗,灯油快尽了。
何栗抬头望了眼帐顶的破洞,能看见外面铅灰色的天,像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头顶。
他深吸口气,笔锋忽然转硬。
人生会有死——这五个字写得极快,墨色也重,几乎要将纸片戳破。
写完字,他停了笔,目光落在那字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