尊号册宝捧上来时,礼部侍郎的手一抖,册匣上镶嵌的和田玉崩了角。
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金册翻开着,页边烫金的云纹里卡着片干枯的梅瓣——那是去年上元节赵佶赏梅时落的,如今夹在册页间,随翻页的动作簌簌掉粉。
赵桓提笔蘸朱砂时,砚台里的墨竟结了冰,笔尖刮过冰面的声响,像极了保和殿外冰棱断裂的声音。
道君皇帝赵佶此刻尚在偏殿更衣,隔着雕花槅门,隐约能听见内侍们低声劝慰的话语。
待他身着赭黄道袍步出时,鬓边竟似添了几缕霜色,往日里顾盼生辉的凤眼此刻半阖着,只在瞥见御座上那方传国玉玺时,眼皮才不易察觉地颤了颤。
众大臣见他出来,忙不迭地按班次跪倒,袍角扫过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,恰似秋风吹过一片枯荷。
登基大典便在这般紧绷的气氛里开了场。
赞礼官喊出“跪——拜——兴——”
的仪程时,竟有几位老臣因心神恍惚而错了节拍,引得殿角监察御史连连咳嗽。
更有那司天台博士捧着历书,宣读新帝年号“靖康”
时,声音都带着抖,仿佛那册页上的字要烫了手。
赵桓接过册宝时,指尖与捧宝内侍的指尖相触,二人皆是一凛,那玉册的凉意竟透过指尖直侵心脾。
待礼成之时,已是巳时?三刻。
赵桓转身面朝御座后的九龙屏风,深吸一口气,方缓缓转过身来,声音虽稳,眼底却藏着惊涛:“上皇圣德昭昭,今禅位于朕,自当尊为‘教主道君太上皇帝’,迁居隆德宫颐养天年。”
说罢,又命人取过另一道册宝,“郑皇后母仪天下,尊为‘道君太上皇后’,居撷景西苑,以奉晨昏。”
传旨退居隆德宫的旨意读罢,殿角突然漏进道天光,正照在龙椅扶手上的饕餮纹上。
那兽口缝里卡着的半片碎牙不知何时掉了,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茬。
殿外忽有一阵风卷过,将檐角铜铃撞得叮咚作响。
赵佶始终垂着眼,听着“太上皇帝”
的尊号,嘴角似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消散在缭绕的檀香里。
众大臣叩恭送时,方见他袍袖下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白玉双鱼佩,指节已泛出青白。
待赵佶在内侍搀扶下步出垂拱殿,那明黄的伞盖渐远时,殿内的大臣们才仿佛松了口气,彼此交换的目光里俱是复杂难言。
新帝赵桓独坐龙椅之上,望着空荡荡的御座侧位,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,在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恰似他此刻纷乱无绪的心——这龙椅坐上去,竟比想象中更凉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