备马!
回汴京!
他猛地起身,紫袍下摆扫翻了铜脚炉,滚热的炭灰溅在《边防图》上,将太原到黄河的路线烫出一串焦洞。
亲卫们举着羊角宫灯追出来时,见他貂尾冠已歪在半边,冠上镶嵌的东珠掉了一颗,正滚落在帅府门前的冰窟窿里,恰似一滴凝固的泪,映着北方天际隐隐的火光。
朔风卷着雪粒子,如碎玉碾冰,噼啪有声,如万千细刃劈头盖脸砸将下来,撞在瓮城箭垛的青石砖上。
那砖面本是黛青颜色,霎时便凝了层霜花,像是谁用细盐细细撒过,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微光。
恰在此时,童贯的八抬大轿方自帅府仪门抬出。
那轿子何等精致,轿杠雕着缠枝莲纹,髹漆锃亮。
不料雕花轿杠行至当街,忽地被一道寒芒横截!
却是太原守将张孝纯,身披铁叶攒成的明光甲,那甲叶在风雪中映着天光,时而明,时而暗。
肩甲棱线凝着的冰棱子,随他粗重的喘息不住震颤,簌簌坠地,碎作点点冰星。
他手中长剑斜指,剑尖所指之处,正是轿帘。
那轿帘上绣的鎏金狻猊,本是威风凛凛,此刻兽眼却被剑锋震得微微晃动,嵌着的东珠渗出幽光,倒似那兽瞳活了过来,龇牙咧嘴,竟有几分狰狞。
童太师留步!
张孝纯这一吼,声如洪钟,混着风啸,直往人耳朵里钻。
惊得轿旁亲兵腰间环刀一声,出鞘半寸,刀光在风雪中一闪,又隐入鞘内。
他身后那面河东军大旗,被风卷得猎猎作响。
旗角那道代州之战留下的月牙形破口,渗出的暗红血渍早已冻成冰线,在狂风中晃悠,恰似一道未愈的伤疤,在这惨白的天地间,透着股惨烈的红。
这边厢,童贯撩开玄狐皮轿帘。
那轿帘一掀,一股暖香混着龙涎香气扑面而来,与外面的风雪寒气截然不同。
他头上貂尾冠,冠上积的雪沫子簌簌而落,恰似撒了把碎玉屑,落在银狐裘大氅之上,那雪白与银白相映,更衬得他面色几分蜡黄。
见张孝纯甲叶间还沾着昨夜巡城溅的血泥,星星点点,已冻成暗褐色,童贯眉头微蹙,竟用戴着羊脂玉扳指的右手食指,轻轻一挑,便将那剑尖拨开,那姿态,仿佛拂开一只碍事的蚊蚋。
金人背盟南下,太师当号令天下兵马死守河东!
张孝纯踏前一步,铁靴底碾在阶前冰棱上,一声脆响,冰棱碎作数段。
此刻弃城而去,是将河东十万生民拱手送敌!
河东若失,河北岂能独存?他说话时,腰间悬的铜钲被风一吹,叮当乱响,那钲面上守土安民四字,早被血锈浸得斑驳,锈色顺着刻痕蜿蜒,看上去竟像血珠凝在铜面上,微微颤动。
童贯盯着张孝纯护心镜,那镜面打磨光亮,映出他自己歪斜的影子。
镜面之外,还映着帅府门匾保境安民四字。
此刻那匾角铜铃被风扯得乱晃,铃舌相撞,出细碎而尖锐的声响,竟似有无形的鬼魅躲在暗处,出阵阵冷笑。
吾乃宣抚使,非守将也!
童贯猛地甩袖,紫袍翻飞,袖口露出赤金镶玉护腕,的一声撞在轿杠上,玉片相击,声清越,却也刺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