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内侍们打着羊角宫灯送他回寝殿时,途经宣和殿的琉璃窗。
赵桓无意间瞥见窗棂上结的冰花——那冰花竟天然长成了汴京城的轮廓,只是城郭处缺了个角,恰似被金兵投石机砸破的西城墙。
他猛地抬手去擦,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,却在上面留下个带血的指印,那指印渐渐冻住,在宫灯昏黄的光里,像枚盖在江山画卷上的,不祥的血印。
汴梁宫城的暮霭里似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。
散了朝会,群臣三三两两退出宣德门,袍袖间皆带着一股惶惶然的气息。
御座之上的赵桓,此刻早已没了早朝时强撑的镇定。
他扶着龙椅扶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眸中尽是惊惶不定的神色。
这几日,内侍们已按他的吩咐,悄悄将内库的细软打包装车,只待寻个良机,便要移驾南逃。
他心中只觉这汴梁城如同一座将倾的危楼,唯有远离方能心安,至于祖宗宗庙、万千黎民,在这股铺天盖地的恐惧面前,都已模糊成了次要的虚影。
酉时,紫宸殿的铜漏滴着冰珠,每一声都像砸在赵桓的心尖上。
退朝时丹陛的金砖还留着宰执们争吵的余温,此刻却被穿堂风灌成冰窖,他攥着袖中那方写着襄阳道里的素绢,指腹将绢角的字揉出个破洞,恰似汴京城防图上被金兵戳穿的缺口。
赵桓踉跄着穿过隆德殿的抄手游廊,廊下的羊角宫灯结着冰花,光透过冰纹照在他明黄御袍上,将蟠龙纹碎成无数片——就像方才朝堂上主战主和的争吵,把他最后一点守城的念头也碾成了齑粉。
檐角铁马被北风吹得乱响,那声音混着远处金兵的金鼓声,听着像谁在催命。
赵桓褪下的玉带搁在妆奁上,羊脂玉的銙片凝着层薄霜。
当值的小太监捧着常服哆嗦着上前,衣料摩擦出冰裂般的脆响——那是件半旧的赭色锦袍,领口还留着去年上元节看灯时溅的酒渍,此刻被炭火一烘,酒渍化作暗褐色的云纹,在衣褶间晃得人眼晕。
赵桓扯过袍袖擦了擦脸,指腹触到眉骨处的冷汗,竟在寒夜里冻出层细冰。
大家,銮驾已备好了。
陈良弼的尖细嗓音从殿角传来,他捧着的鎏金手炉还在冒热气,炉壁錾刻的万寿无疆四字却被指腹磨得模糊,老奴连道君皇帝南巡时用的暖车都找着了,车辕包着熊皮
赵桓点点头,屏退左右,正要从后殿侧门离开,刚掀起明黄的帷帐,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一声略显急切的呼喊:“官家留步!
话音未落,殿门一声被撞开。
太常少卿李纲裹着褪了色的绯红官袍冲进来,腰间鱼袋在跑动中撞着佩刀,出细碎的声。
他官靴上还沾着太庙里的香灰,此刻在雪地上踩出串串黑脚印,恰似用墨汁在素绢上写就的急就章。
太常少卿何以来此?赵桓的声音撞在轿壁上,惊落轿顶积雪。
他看见李纲跪地时,绯袍后心洇着片暗渍。
官家不能走!
李纲的膝盖撞在金砖上,出钟鸣般的闷响。
官家!
李纲前额撞在冰冷的玉阶上,出的闷响。
赵桓眉头紧蹙,心中已是不耐:“李卿何出此言?如今边患日急,京城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