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孙傅不知何时也来了,站在何栗身后,呵出的白气混着茶烟散在风里:“何相公你看……这真能成?”
何栗没回头,只望着空场里那片乱糟糟的人影,他们的笑声、骂声、郭京的吆喝声混在风雪里,竟比北城的金铁交鸣更刺耳。
他忽然想起前日在福宁殿,赵桓说“天不亡我大宋”
时,御案上那滩晕开的墨汁——此刻这空场里的荒唐,倒像那墨汁漫了出来,染黑了整座汴京。
郭京不知何时瞧见了街角的两位宰相,竟提着道袍下摆跑了过来,脸上堆着笑:“何相公,孙相公!
您二位瞧着,贫道这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神兵,是不是个个精神?”
他往空场一指,嗓门又高了八度,“不出三日,贫道便点三百人出阵,保管直抵阴山,把金狗老巢掀了!
到时候,咱们摆酒庆功!”
风卷着雪沫子灌进茶棚,何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,杯沿的热气一沾到他的胡子,便凝成了霜。
他看着郭京那张得意的脸,又望向远处城头飘动的宋旗,那旗子被风吹得只剩半幅,在铅灰色的天上抖得像条将死的鱼。
忽然间,城外的号角声又响了,呜呜咽咽的,竟像是在应和郭京的大话——只是那调子,听着更像送葬的挽歌了。
相府的烛火被穿堂风扑得忽明忽暗,映着何栗紫袍上未褪的雪痕。
他枯坐案前,指尖在城防图上反复摩挲,北城那圈被朱笔涂烂的墨团,早被指腹磨得亮,倒像结了层冰壳。
案头堆着两叠文书,左是郭京送来的“六甲神兵布阵图”
,黄纸朱砂画得鬼画符一般,边角还沾着些酒渍;右是枢密院拟的求和条款,字里行间都是“割地”
“纳质”
的字眼,墨迹沉得像要渗进纸骨里。
“道长说,三日后神兵一出,金狗自溃。”
何栗喉间滚出一声低叹,伸手去够左的黄纸,指尖刚触到那油腻的边缘,又猛地缩回——南城空场的喧嚣仿佛顺着窗缝钻了进来,郭京教那群无赖念咒的聒噪,混着醉汉的呕吐声,竟比北风刮过箭垛的呜咽更刺耳。
他往炭盆里添了块黑炭,火星子溅在靴面上,烫出个小洞,他却浑然不觉,只盯着图上汴京的轮廓,像要把这座城看穿个窟窿。
三日前在福宁殿,赵桓攥着他袍袖的力道还留在臂上,那股子绝望里的狂喜,烫得他心口慌。
可昨夜巡城,北城守将跪在雪地里哭,说士兵们嚼着树皮搭箭,弓弦一拉就断,冻裂的指头上缠着破布,射出去的箭连金兵的铁甲都够不着。
何栗闭了闭眼,眼前晃过那些青肿的脸,忽然抓起右的求和条款,指节攥得白。
“冯枢密使。”
他扬声唤道,声音里带着炭火气的沙哑。
冯澥从暗影里走出来,绯色袍角扫过冰冷的地砖,带起些微尘。
这位枢密使眼下乌青比赵桓还重,鬓边竟添了几缕新白,见了何栗便躬身:“相公唤属下?”
何栗将求和条款推过去,烛火在他眼角的皱纹里跳:“完颜粘罕在城外西边扎营,你带这条款去。
告诉他,割城镇,再献珠玉万件,宗室子为质——只要他肯议和,我大宋自有重谢。”
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