角沾着说不清的污渍,倒比何栗那件冻硬的紫袍更显“鲜活”
。
他踩着块被炭火熏黑的青石,左手攥着串油乎乎的木牌,右手挥着柄桃木剑,剑穗上的铜铃被风刮得叮当作响,偏他自己浑然不觉,只扯着嗓子喊:“生辰八字合六甲者上前!
验过符牌,便是神兵!”
空场周围早围了百十来号人,多是些面黄肌瘦的汉子。
有歪戴幞头的泼皮,敞着棉袄露出黧黑的胸膛,冻疮在颧骨上烂得流脓;有挑着空货担的小贩,扁担还斜挎在肩上,眼睛直勾勾盯着郭京身后那堆刚从内库搬来的锦缎;更有几个半大的少年,冻裂的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,鼻涕冻成了冰碴还在使劲吸溜。
这些人原是躲在破庙里啃树皮的,听闻“神兵”
管饭,还有赏钱,便疯了似的涌来,此刻被北风刮得缩成一团,却仍踮着脚往前凑,活像一群饿极了的野狗。
郭京见人来得多了,越得意,桃木剑往地上一顿,溅起些冰碴子:“都看好了!”
他从怀里摸出张黄纸符,往嘴边一凑,唾沫星子喷了符面满是,跟着往空中一扬。
那符被风卷着打了个旋,竟真的燃了起来——原是他早蘸了硫磺。
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,几个少年忍不住喊:“道长真有神法!”
郭京捋着颔下那撮稀疏的山羊胡,眼角的褶子堆得像庙里的弥勒佛:“那是自然!
贫道这六甲神兵,上应天象,下合地脉。
前日在破庙化雪,不过是小试牛刀!”
他忽然提高了嗓门,声音刺破风雪,“待贫道择个吉日,点三百精兵出阵,管叫金狗屁滚尿流!
别说这汴京城,便是直捣阴山,活捉那金斡离不,也只在翻掌之间!”
人群里炸开一阵哄笑,却不是不信,倒像是穷途末路里抓着了救命稻草的狂喜。
有个豁了牙的泼皮挤上前,举着只冻裂的手喊:“道长!
俺生辰八字里带个‘甲’字,算不算?”
郭京斜睨他一眼,摸出块木牌往他手里一塞:“算!
只要肯跟着贫道念咒,日后封个校尉,赏你个婆娘!”
那泼皮乐得直拍大腿,木牌往怀里一揣,竟真的学着郭京的模样,双手合十瞎念叨起来。
不过三日,空场里便聚了近八千号人。
细看这些“神兵”
,有偷鸡摸狗的惯犯,腰间还别着没来得及销赃的铜环;有醉醺醺的酒徒,手里晃着空酒葫芦,嘴里胡咧咧“杀金狗”
;更有甚者,竟是些刚从牢里逃出来的囚犯,枷锁的勒痕还在颈间紫。
他们穿的“兵甲”
,不过是些从成衣铺抢来的旧袄,有的连袖子都短了半截,露出冻得通红的胳膊,倒比城外金兵的铁甲更显滑稽。
这日午后,何栗披着件旧氅衣,在街角的茶棚里坐着。
棚子的窗纸破了个大洞,正对着那片空场。
他看着郭京站在高台上,教那群无赖“布阵”
——实则是让他们绕着圈瞎跑,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,有个醉汉跑得急了,一头撞在石碾上,当场晕了过去,郭京却拍手大笑:“好!
此乃‘天旋阵’,晕了才是入了法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