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门后的绞盘开始转动,粗大的铁链在凹槽里摩擦,出“嘎吱嘎吱”
的声响,像极了这大宋江山在寒风中出的哀鸣。
厚重的城门缓缓向内张开,一道缝隙先露出来,接着越来越宽,将城外漫天的风雪与金兵铁蹄扬起的烟尘,一点点放了进来。
郭京站在门楼上,望着那道逐渐敞开的缺口,三角眼里闪着狂热的光,仿佛已看见自己口中的“神兵”
踏雪而出,将眼前的金戈铁马踏成齑粉。
宣化门的两扇巨扉刚开到丈许宽,门轴里的积冰便在寒风里咔啦作响,像要散架的老骨。
郭京早已踏着梯子登上城楼最高处,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黄符、香炉的小卒,都是他从市井里招来的混混,此刻缩着脖子,手冻得直抖,香炉里的香灰被风刮得满脸都是。
“竖旗!”
郭京一声喝,三角眼在风雪里亮得诡异。
早有几个兵卒扛着杆丈二高的旗杆往城楼东侧挪,旗面是粗麻布染的靛蓝,上面用朱砂画着尊天王像——头生双角,眼如铜铃,一手握鞭,一手按剑,只是画工粗劣,线条歪歪扭扭,倒像个咧嘴哭嚎的鬼魅。
旗杆插进城砖的凹槽时,“哐当”
一声震落半截冰棱,那面旗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,朱砂画的天王眼珠仿佛在雪光里滚了两滚。
“神兵出阵!”
郭京扯开嗓子又喊,桃木剑往城下一指。
城门后早挤着数百号人,便是他那“六甲神兵”
——多是些没上过战场的市井泼皮,有的穿着偷来的禁军旧甲,甲片松松垮垮挂在身上;有的干脆裹着棉被,手里攥着菜刀、木棍,甚至还有人举着根扁担,扁担头上还缠着块红布,当作“法器”
。
领头的是个瘸腿的前戏子,脸上涂着油彩,被寒风冻得僵,一瘸一拐地喊:“随我杀金狗——立大功,以后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。”
话音未落,这群“神兵”
便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城外涌,脚底下的冰碴子被踩得咯吱响,有人没走两步就滑倒,引得一阵哄笑,笑声里混着哭腔。
城外的金兵早已列阵等候。
完颜斡离不的女真铁骑列成三排,铁甲映着雪光,像一道移动的冰墙。
最前排的金兵弓上弦、刀出鞘,见城门里涌出来的竟是这等乌合之众,领头的百夫长忍不住咧嘴笑,露出两排黄牙,猛喝一声:“杀!”
铁蹄声瞬间炸响,如闷雷滚过冻土。
金兵的铁枪如林般刺出,枪尖裹着风雪,带起一道道白练。
头排的“神兵”
还没看清对方模样,就被挑得倒飞回去,撞在后面的人堆里,惨叫声混着骨折声在城门洞里回荡。
有个举扁担的泼皮想转身逃回,被金兵的狼牙棒迎面砸中,脑袋像个烂西瓜般炸开,红的白的溅在那面靛蓝旗角上,倒比朱砂更鲜艳。
“神兵”
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?顷刻间溃不成军,哭爹喊娘地往城门里挤,后面的人想逃,前面的人被绊倒,互相踩踏,城门口顿时堆起层人墙,血顺着砖缝往城里流,冻成一道道暗红的冰棱。
城楼上的郭京却兀自捏着黄符,闭着眼踏罡步,口中念念有词:“六甲护体,刀枪不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