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队人马渐渐往北去远,马蹄踏过的雪地上,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,很快又被朔风卷来的新雪盖住几分。
只有赵佶偶尔回头望汴京的方向,那眼神里的眷恋与绝望,混在风雪里,落在张邦昌一行人眼中,让这旷野上的寒意,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凉。
才见西北路队伍去远,东北方向忽然卷起漫天雪雾,马蹄声如闷雷般滚过旷野——比完颜斡离不那队更显浩荡,却也更添杂乱,显然裹挟着无数百姓。
为一人身披乌金铠甲,甲片上凝着暗红血渍,似是昨夜搜掠时未及擦拭,腰间悬柄鎏金宝剑,剑刃上的寒光能映出人脸,正是监押此路的完颜粘罕。
他胯下黑马比寻常战马高出一头,鬃毛被雪霜粘成一缕缕,他勒着缰绳时,大手青筋暴起,目光扫过人群,如饿虎盯食般凶狠,见有个小兵慢了半拍,竟劈手夺过小兵的鞭子,“啪”
地往地上抽得雪粒飞溅:“磨蹭什么!
这堆‘货物’若少了一件,先砍你的脑袋!”
马后最先押来的是赵桓。
往日里他头戴十二旒冕冠,身穿赭黄龙袍,此刻却连顶普通的幞头都没有,髻散乱着,几缕头粘在冻得青白的额头上。
身上的龙袍早被剥去,换了件灰布长衫,袖口被扯破,露出里面冻得紫的手腕。
他走得跌跌撞撞,每一步都像是在勉强支撑,偶尔被积雪绊倒,金兵便上前踹上一脚,他只能忍着痛爬起来,嘴角挂着血丝,却连抬头瞪视的勇气都没有——唯有护着胸口时动作稍显坚定,那里揣着半块瑞鹤图的残片,是昨夜混乱中从宫案上抓来的,此刻被体温焐得微热,却护不住他这亡国之君的体面。
身旁的朱皇后比郑皇后更显凄苦。
她往日里髻插满珠翠,此刻只绾了个松垮的髻,一支银钗断了半截,斜插在间。
身上的霞帔早被金兵抢走,换了件洗得白的布裙,裙摆被雪水浸透,贴在腿上,冻得她不住抖。
她一手紧紧攥着太子的手,一手护着太子的后背——太子不过七八岁,裹着件过大的棉袄,棉袄领口露出的小脸煞白,嘴唇冻得乌,却不敢哭,只把脸埋在朱皇后臂弯里,手指死死抠着皇后的衣袖,指甲都嵌进了布缝。
后面跟着的宗室子弟早已没了往日的骄矜。
有位宗室侯爷的锦袍被撕成了条缕,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衣,他想拢紧衣襟,却被金兵推搡着撞在一块断碑上,疼得他龇牙咧嘴,却只能忍着不敢出声;还有位宗室女眷怀抱着襁褓,襁褓里的婴儿饿得哭不出声,她想找些奶水,却被金兵呵斥着往前走,脚步踉跄间,襁褓差点滑落,她惊得脸色惨白,死死抱住才没让孩子摔在雪地里。
孙傅与张叔夜并肩走着,两人都穿着囚服,却比旁人多了几分硬气。
孙傅的胡须上凝着冰碴,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却依旧挺直脊梁,目光瞪着金兵,嘴里还在低声念叨:“君辱臣死……此身可碎,大宋气节不可丢!”
张叔夜的左臂缠着绷带,绷带渗出血迹,想来是昨日反抗时受的伤,他没说话,却时不时往赵桓的方向望,眼底的悲怒比寒风更烈,只是被铁链锁着,连上前一步都做不到。
秦桧则走在两人身后,头埋得极低,双手拢在袖里,偶尔抬眼瞥一眼完颜粘罕的背影,又飞快低下头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