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州学派的宗旨,派人各人的方向有所不同。
眼下就是一个实践的恰当时机。
他想看看,赤民到底能不能辨明是非,权衡利害。
他想试试,自己在高谈阔论之外,切中利害之时,还会不会被奉为经典。
觉民。
行道。
与其说是谈判,不如说,这是一场另类的行道。
何心隐心中思绪万千,目中无人地眺望远空,缓缓开口:“诸位想必都在心底质问老夫,大户弃耕,豪商罢市,机工贩夫走投无路,奴婢隐户逐出门墙,雇农小民佃租骤增,这一切是不是起于朝廷度田清户……”
他扫过众人,丝毫不做停顿:“当然是!”
话音乍落,场间骤然一寂。
既惊愕于言语的直白无情,又迷茫于这位大侠的立场,最重要的是,如此坦然地承认,实在令人惶恐。
失望的摇头。
无声的嘲弄。
茫然的脸色。
“若是论是非,这并非朝廷的过错。”
何心隐面无表情继续说着。
“天下拢共也就几百万顷田亩,百姓、地主、朝廷,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。”
“你多我少,你少我多,难免起了纷争。”
“朝廷和地主不见得多痛快,只不过是赤民身板最弱,那自然就是无数的走投无路、无数的争田逃户、无数的资不抵债。”
一番话平铺直叙。
听在身在局中的人耳中,可就骨鲠在喉了。
有人怔怔看着自己十指上的痂痕、冻疮,仿佛想到了自己不眠不休,彻夜赶工,最后被工坊“缩减开支”,狼狈驱离的场景。
有人眼前似乎浮现出地主趾高气昂加收地租的模样,恍惚间看到了家徒四壁,看到了被自己淹死的不足以成长为劳动力的儿女。
这些切身之痛,在何心隐冷淡的口吻中,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