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眉宇间那股专注的拧巴劲儿从来没变过。锅里飘出的味道也从最初的焦糊或寡淡,渐渐变得有模有样,甚至能引来其他病人家属好奇的张望。
他端着炖好的汤或粥走进病房。老吴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,用后脑勺对着他,或者用那种冰冷的、拒人千里的眼神剐他。沈照野也不说话,只是把饭菜摆好,试好温度,递过去。
抗争每天都在无声地进行。
有时老吴会猛地挥手打翻碗勺,热汤溅到沈照野手上,立刻红了一片。沈照野眼皮都不抬,默默收拾干净,重新盛一碗,继续递。有时老吴紧咬牙关,死活不张嘴,沈照野就举着勺子,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,直到举到手微微发酸,老吴或许因为极度的不耐烦,或许因为一丝难以察觉的动摇,最终极其勉强地张开嘴。
喂完饭,沈照野就打来热水,给老吴擦身、按摩。他的手指有力,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,按压着老吴萎缩的肌肉。老吴有时会疼得闷哼,或者发出含糊的咒骂,沈照野手下不停,动作反而更轻柔了些,但绝不停止。
下午,沈照野会搬把椅子坐在床边。老吴闭眼假寐,他就拿出手机,翻找那些关于老手艺的、早已无人问津的论坛文章和旧闻,用他那低沉沙哑、没什么起伏的嗓音,慢慢地、一字一句地念。念给这满屋子的消毒水味听,念给那个背对着他的、仿佛已经心死的匠人听。
护士们换着班,看着这一切,早已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习惯和唏嘘。
早上交接班时,年轻的小护士总会压低声音说:“3床那个‘侄子’又来了,缴费可真准时。”
年纪大点的护士长一边记录一边叹气:“是啊,风雨无阻。比亲儿子都强。就是老爷子…心结太重,从来没给过好脸。”
有次给老吴换药时,一个护士忍不住轻声劝:“吴大爷,您侄子多不容易啊,天天这么伺候着,您就…哎…”老吴立刻闭上眼,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咕噜声,仿佛听到什么极其厌烦的话。
这“侄子”的误会,就在护士站口耳相传中坐实了。她们看沈照野的眼神,带着同情,甚至有点敬佩,但也仅此而已。她们忙碌着,无暇深究这沉默背后真正的故事。
而远处的“随光小铺”,玻璃门上那块“暂停营业”的木牌,一直挂着。藤蔓无人照料,有些枝叶彻底枯黄,无力地垂落下来。门口的几盆小花早已干死,泥土裂开大口子。整个铺子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蒙在一层越来越厚的灰尘里,安静得令人窒息。
沈照野的世界,仿佛缩小到了只剩下一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,一个需要他日夜照顾的病人,和一个沉重得看不到尽头的“债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