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殿之上。
李安石徐徐向前,又进两步,直至距御阶不足十丈之地,方才再启口:
“陛下,臣年尚轻,或许见识尚浅,然读经史所久,粗知祖宗之法。”
“千载之中,凡欲立国者,皆重三纲:礼典、律法、取士之道。”
“前二者可修缮,可时调,惟第三者——取士之法,最不可轻改。”
“它系寒门之望,系士林之誉,系士德之流续,系社稷人才之源。”
“而今日之大尧,恰恰因其制严而名传神川,因其公而为列邦效仿。”
“臣实不敢妄称其‘尽善尽美’,但也实难想象,若非有大弊、巨患,陛下欲从何处革起?”
他说至此处,顿了顿,目光缓缓落在殿中那数千名录之上:
“若是因人数太多而难定优劣,臣以为许公之策足矣。”
“若是因近年中举者才不堪任,臣亦请由考纲加深、策题加难,朝廷增设实务之问、简策之比。”
“若是因寒士难入仕途,则当增设贡额、设特试而非废其全制。”
他转身,朝向诸位群臣:
“诸位皆是经历三试五程、六阅九问而立于斯者,亦皆知此法之艰辛、公允、威望、约束之所在。”
“试问一句,若陛下今日一言改制,明日那万千士子将持何心苦读?又以何法自处?”
殿中寂然。
无人作声。
是的,李安石所言正中他们心头之痛。
此刻站在金銮之中者,谁人不是寒窗十载、一试成名?谁人不是靠那一纸策题步入庙堂?
若是制度一朝尽废,那这“士道”二字,又何以继往开来?
“陛下,”李安石终究还是低头一拜,声音变得低缓却坚决:
“臣请陛下三思。”
话音落处,殿中再起轰然附议之声:
“李公所言极是!”
“陛下慎之!”
“万不可因一念之勇,而弃百年之基!”
“此事,非小议。”
一道道声音,如山涛奔涌,层层叠叠,滚滚而来。
金銮殿中,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而凝重。
萧宁却不言不动,仍是那般静坐于御阶之上,面无怒容,唇无波澜。
唯有他垂落的手指,在龙案之上缓缓扣着木纹,一下接一下。
节奏不急不躁,犹如山中钟声,回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。
就在这压抑将至顶点之际,少年天子缓缓起身。
冕旒轻落,身影被朝光拉得修长而冷峻。他俯瞰群臣,目光不冷不怒,却胜过千言万语。
“诸卿所言,”他的声音终于响起,字字平稳,带着天子少有的肃然,“朕听到了。”
“但——”
他的语调忽而一顿,眼神骤冷。
“朕尚未言改何制、变何法,诸卿便群起而攻之,举祖宗之训,搬前贤之鉴,尽以危言劝止。”
“这,便是尔等辅政之道?”
此言一出,殿中群臣面色齐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