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太极宫的沉香木案几上,那盆由八百里加急、小心翼翼护送、刚刚绽放的洛阳牡丹名品“魏紫”,花瓣上还带着清晨采集的露水,娇艳欲滴。皇帝李渊正捻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胡须,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,仿佛能从这国色天香中,嗅到整个中原腹地尽入囊中的甘甜。皇帝身旁内侍屏息凝神,生怕一丝浊气玷污了这御前的春色。殿内只有铜漏滴答,记录着这片刻的宁谧与富贵。
然而,这份宁谧如同琉璃盏般易碎。当另一名内侍,面如土色,捧着一份沾着北地风尘与隐约血腥气的急报,几乎是膝行至御前时,空气瞬间凝固了。李渊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塞外的寒流冻住,他缓缓展开那份来自泾州的染血文书,“长平靖王叔良……中流失……创甚……薨于道”几行字,狠狠扎进他的眼底。
但见唐朝开国皇帝李渊那捻着胡须的手指,竟捻住了眼前一朵开得正盛的“魏紫”花瓣,用力,再用力,直至那昂贵的紫色汁液如同凝固的血,染红了他的指尖,也染淡了那份象征胜利的捷报余温。
一时间,殿内陷入死寂,方才还沁人心脾的牡丹异香,此刻仿佛混杂进了塞外粗砺的风沙与铁锈般的血腥气。皇帝沉默良久,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郁悠长、仿佛能穿透宫墙的叹息。这叹息里,是宗亲凋零的痛楚,是北疆烽烟难息的沉重,更是对命运无常那难以言说的冰冷嘲讽。
一位郡王的战死,如同一盆混着冰碴的雪水,兜头浇在了帝国的初夏,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:统一之路,荆棘密布,突厥人的狼牙箭矢,可远比岭南那硌牙的荔枝核更不识趣,也更致命。
这盆冰水带来的寒意尚未在长安城完全散去,仅仅七日之后,武德四年(621年)六月十一日,另一份来自东方的文书,却带着一股截然不同的、近乎滑稽的暖流,小心翼翼地淌进了尚书省的案牍堆里。文书宣称:前孟海公麾下大将蒋善合,举郓州(今山东东平西北),归顺大唐!
“孟海公?”收到文书的吏部员外郎捻着稀疏的胡子,对着同僚嘀咕,“这名字听着耳熟,人还在吗?”
“早成灰了!”旁边一位负责抄录战报的主事头也不抬,笔下如飞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菜市口新砍的萝卜,“济阴郡周桥起家的那个‘录事’(指孟海公),占着曹州、戴州那块地界十几年,拢共也就三万人马,闹腾得跟土皇帝似的。窦建德在河北抖威风那会儿,他倒是凑上去递过名帖,算个挂名的盟友?也没见真听人家调遣。两个月前,秦王殿下在虎牢关生擒了窦建德,王世充跟着投降,这天下大势不就定了?陛下立马派淮安王(李神通)去收拾山东这些个墙头草。四月庚子(5月10日),淮安王就在曹州地界把孟海公的老底给掀了,人当场就逮了回来。”
主事一边说着,手中笔尖在砚台里狠狠蘸了蘸墨,仿佛在给孟海公的命运盖章,“五月丙寅(6月5日),刚押回长安没几天,陛下嫌他占地方又费粮食,一道旨意,咔嚓了。脑袋估计还在哪个城门上挂着风干呢,跟腊肉似的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,“这蒋善合,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?拖到现在主子脑袋都风干了才想起来投降?黄花菜都凉透心了吧!”
“俊杰?”员外郎嗤笑一声,抖开附在降书后的蒋善合“生平简介”,“喏,看这儿:原济阴郡小吏,孟海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