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家村的老井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,井口青石板被百年绳痕勒出深沟,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。
井沿总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,村里人都说那是地下潮气混着腐叶的味儿,只有王瘸子知道,那是血干了又浸透水的味道。
我是去年秋天下乡支教来的王家村,住村支书王建国家西厢房。
头天傍晚就见王瘸子拄着枣木拐杖,一瘸一拐绕着老井转,枯瘦的手指在青石板上摸来摸去,嘴里念念有词。
我凑过去想问路,他突然回头,浑浊的眼珠里像淬了冰:“别碰那桶,尤其是天擦黑的时候。”
那时候我只当他是村里老人的怪癖,直到半个月后的雨天。
那天我批改作业到深夜,院里的自来水停了,王建国说老井的水最甜,让我去提两桶。
雨丝裹着冷风斜斜打在脸上,老槐树的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张牙舞爪,井绳垂在水里,晃出细碎的银光。
我弯腰抓住水桶的木梁,刚要往上提,就觉手里一沉,像是勾住了什么东西。
起初以为是井底的石头,可往上拉的时候,井绳磨着井壁出“吱呀”
的响,水里传来“咕嘟咕嘟”
的气泡声,混着种黏腻的拉扯感。
等水桶露出水面,我手里的动作猛地顿住——桶沿上挂着半截烂衣袖,藏青布面泡得涨,袖口还缝着块洗得白的蓝布补丁,布料缝隙里缠着几缕黑褐色的丝,水珠顺着衣袖往下滴,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印子,那印子竟带着股淡淡的腥气。
“姑娘,快把那东西扔了!”
王瘸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,拐杖敲着石板的声音急促得像敲鼓。
我手忙脚乱想扯掉衣袖,可那布料像是长在了桶沿上,手指一碰,就觉冰凉刺骨,像是摸到了块冻了几十年的冰。
王瘸子冲过来,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着的东西,往衣袖上一按,“滋啦”
一声,像是热油泼在冰上,半截衣袖瞬间缩成一团黑灰,风一吹就散了。
“你这娃,不听老人言!”
王瘸子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戳出小坑,“这井里不干净,十年前就死过人!”
十年前的王家村比现在热闹,村西头的老井还是全村的水源。
那年夏天大旱,井里的水见了底,村里的李寡妇半夜去提水,就再也没回来。
第二天一早,村里人现井绳断在井里,水桶漂在水面上,桶沿上挂着半截藏青衣袖——和我今晚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村里人把井淘了三遍,只捞出几块碎布和一把生锈的剪刀,李寡妇的尸体始终没找到。
有人说她是失足掉下去,被井水冲去了下游;也有人说她是跟邻村的男人跑了,故意留半截衣袖唬人。
可自那以后,每逢阴雨天,就有人看到井里飘着个穿藏青衣的影子,提水桶的人总觉得手里沉得慌,桶里的水喝着也带股土腥味。
“后来呢?”
我攥着手里的水桶,指节泛白。
王瘸子叹了口气,拐杖尖在那滩深色水渍上划了个圈:“后来村里请了个道士,说是李寡妇的魂困在井里,要找个替死鬼。
道士在井边埋了块镇邪的石碑,还说以后提水得在桶上系根红绳,天擦黑后绝对不能靠近井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