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丞相府。
更深露重,万籁俱寂。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之一的府邸,早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门庭若市的景象,只余下厚重的院墙和森严的守卫,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沉默的阴影。
书房内,灯火通明。
上好的牛油大烛燃烧着,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沉甸甸的阴郁与寒意。名贵的紫檀木书案上,一方砚台里研好的墨汁早已干涸,几支上好的狼毫笔搁在笔山上,笔尖的墨迹也凝成了硬块。桌案一角,一个鎏金狻猊香炉里,名贵的龙涎香早已燃尽,只剩下一小撮灰白的香灰,和几缕若有若无、几乎要散尽的青烟,徒劳地挣扎着,仿佛象征着主人此刻难以排遣的烦闷心绪。
柳越已经在这里,独自一人,枯坐了整整两个时辰。
他没有看书,也没有批阅公文。只是身着一袭家常的素色绸衫,负手站在那幅巨大的《巴蜀舆地考》地图前,目光幽深,一动不动。
烛火摇曳,将他清瘦而孤寂的身影,长长地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,随着火光的跳动而微微晃动,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鬼影。
他的目光,不时地落在书案上摊开的那张巨大的巴蜀舆图上。“巴郡”两个字,像两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地扎在他的眼底。
『安康县县丞冯敛,革职查办,交由刑部严审!其表弟黄世仁,抄没家产,押送进京,秋后问斩!』
而对陈锋,仅仅是罚俸三月的申饬,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蕴含的偏袒与警告。
『失算了……从一开始,就失算了。』
他缓缓闭上眼睛,脑中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庞。
从最初,他授意严桧,以“求贤令”将陈锋这颗棋子引入京城,本是想借其才,也探其底,看是否能为己所用,成为自己安插在军方势力中的一枚楔子。
却不曾想,望江楼一会,此子便展现出了远超其年龄的城府与见识。那一番关于“英主”与“天下大势”的论述,看似狂悖,实则句句切中时弊,甚至让他这个在朝堂浸淫了四十年的老相,都感到了一丝心惊。
他立刻意识到,此子绝非池中之物,更非自己所能轻易掌控。
于是,他当机立断,改变策略,试图在科举之上,将其彻底扼杀。
他动用关系,举荐了郑玄那个又臭又硬的老顽固担任主考,又提前泄露了考题方向,让自己的门生卢子瑜等人做足了准备,布下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。
他本以为,陈锋一个毫无根基的边境武人,面对这等阵仗,最好的结果,也不过是勉强中个榜末进士,从此泯然众人。
可结果呢?
结果是,卢子瑜等人惨败,沦为笑柄。而陈锋那篇石破天惊的《新税法策论》,竟直达天听,引得龙颜大悦,不仅被破格钦点为会元,更是在殿试之上,舌战群儒,诗惊圣驾,风头无两!
琼林宴上,自己精心设计的、旨在敲打和拉拢的连环计,被对方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,一一化解,甚至反将一军,让自己当众失了颜面。
最让他感到憋屈和无力的,是最后的“赐婚”死局。
他眼睁睁地看着陈锋一步步踏入皇帝精心设计的陷阱,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第二日朝堂之上,如何“顺应民意”,如何“痛心疾首”地弹劾这位新科状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