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这条巷子里摆修鞋摊快三十年了,从二十五岁到五十四岁,头从黑黢黢变得像蒙了层灰,手上的茧子倒是一年比一年硬,硬得能刮擦出砂纸似的声响。
每天早上六点半,我准时把那只掉了漆的铁架子支起来,上面铺块蓝白格子的粗布,布角磨得毛,却洗得透亮,这是我老婆临走前特意缝的,说看着干净,街坊们愿意多来两步。
架子上摆着锤子、锥子、各种型号的钉子,还有几排颜色不同的线轴,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,转一圈就能看出点门道来。
对面卖油条的张婶总说,老王你这摊子看着不起眼,倒比对面新开的服装店还让人踏实,我嘿嘿笑两声,手里的活计不停,一针一线穿过皮鞋的裂缝,就像把日子里的破洞一点点缝补起来。
这条巷子是老城区里最窄的一条,叫鸽子巷,因为以前家家户户房檐下都挂着鸽笼,清晨傍晚扑棱棱的翅膀声能盖过自行车铃铛。
现在鸽子少了,换成了电动车呼啸而过的声音,但老规矩还在,比如张婶的油条必须用隔夜的老面,比如我修鞋从不漫天要价,开胶五块,换底二十,钉个鞋跟三块,都是几十年前就定好的价,涨过两回,一次是因为猪肉涨到二十块一斤,街坊们说老王你也该涨涨,不然喝西北风啊,我才把换底提到二十五,另一次是去年,旁边卖杂货的老李说现在线都贵了,我琢磨着也是,就把缝补的价钱加了一块,加的时候心里还打鼓,怕老主顾们不乐意,结果没人说啥,该来还来,有的人递钱的时候还多给一两块,说老王你别亏着自己,那一刻手里的钱攥着烫,比太阳晒在身上还暖。
麻烦是从上个月开始的,那天下午我正给三楼的王大爷补解放鞋,他那鞋穿了快十年,鞋底都磨平了,我说大爷你这鞋该换了,他摆摆手,说这鞋跟我走南闯北的,有感情,补补还能穿。
正说着,巷子口停下辆白色的小轿车,下来个穿西装的年轻人,头梳得锃亮,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,他手里拿着个文件夹,挨家挨户地看,看到我这摊子时停下了,皱着眉头打量半天,说大爷,你这摊子占道经营了,得挪挪。
我抬头看他,太阳正好照在他脸上,晃得我有点眼晕,我说小伙子,我在这儿摆了快三十年了,以前这巷子比现在还窄,也没人说我占道啊。
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纸,说现在不一样了,要创文明城市,你这属于违规摆摊,要么挪到指定的便民疏导点,要么就别摆了。
我手里的锥子停在半空,王大爷在旁边搭腔,说小同志,老王这摊子方便了我们多少老街坊,你让他挪到那边去,我们找谁修鞋去?年轻人没理他,只是盯着我,说三天之内必须清场,不然我们就强制执行了。
那天下午的太阳好像特别毒,晒得我后脖子火辣辣的,手里的解放鞋怎么也缝不下去,针脚歪歪扭扭的,王大爷说没事没事,就这样吧,我知道他是安慰我。
收摊的时候,张婶过来问我咋回事,我说人家不让摆了,她叹口气,说现在这世道变得快,连修鞋的地方都要赶,我说可不是嘛,收拾东西的时候,那个用了二十多年的铁砧子,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坑,都是锤子敲出来的,我摸着那些坑,像摸着自己手上的老茧,心里堵得慌。
第二天我还是照常出摊了,不是故意对着干,是真不知道该去哪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