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的修表铺开在西街口第三间,门脸不大,木招牌上“陈氏修表”
四个字被风吹日晒得褪了色,边角卷着点毛边,像他袖口磨白的衬衫。
铺子里头挤得满满当当,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,上面铺着块深绿色的绒布,镊子、螺丝刀、放大镜这些零碎工具按大小排得整整齐齐,桌角压着本翻得起了皱的《钟表维修手册》,封皮上沾着点经年累月的表油,亮闪闪的。
墙面上钉着几排挂钩,挂着各式各样的表带,皮质的、金属的、塑料的,有的新崭崭,有的已经泛了旧,像一串挂在时光上的省略号。
每天早上七点,老陈准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他今年五十四,头已经白了大半,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贴在头皮上,额前留着一小撮,遮住点抬头纹。
他进门第一件事是烧开水,铝制的水壶放在煤炉上,咕嘟咕嘟响着冒热气的时候,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,掏出布巾擦那块挂在脖子上的怀表——那是他爹传下来的,外壳磨得亮,打开来,里面的机芯还转得稳稳当当。
擦完表,水也开了,他泡上一杯浓茶,茶叶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,梗多叶少,却能泡出一股子浓酽的香,他捧着搪瓷缸子抿一口,看着街上慢慢热闹起来。
西街是条老街,来往的多是街坊邻居。
七点半左右,卖早点的王婶会推着她的小推车经过,车斗里的油条冒着热气,油香飘得老远。
“陈哥,吃了没?”
王婶嗓门亮,隔着老远就喊。
老陈挥挥手,“吃过了,你这油条闻着还是这么香。”
王婶就笑,递过来一根刚炸好的油条,“拿切吃,刚出锅的。”
老陈也不推辞,接过来掰着吃,脆生生的,咸淡正好。
有时候他也会多买两根,放在铺子里,万一有客人来晚了没吃早饭,能垫垫肚子。
八点多,张大爷就该来了。
张大爷比老陈大十岁,背有点驼,每天拄着根拐杖,慢慢悠悠晃到修表铺。
他总带着一块旧上海牌手表,说是当年结婚时老伴送的,表带断了又换,换了又断,表盘上的数字都磨得看不清了,却还是宝贝得不行。
“小陈,你再帮我看看,昨天走得好好的,今天又慢了十分钟。”
张大爷把表递过来,眼神里满是焦急。
老陈接过表,戴上放大镜,眯着眼仔细看,“老毛病了,游丝有点松,我给你调调。”
说着就拿起镊子,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机芯里的小零件。
张大爷就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,絮絮叨叨地说家常,说他儿子在外地买了房,让他去住,他不去,说西街的老邻居都在这儿,熟络;说他老伴最近睡眠不好,总起夜;说楼下的梧桐树叶子又黄了,比去年落得早。
老陈不怎么搭话,偶尔“嗯”
一声,手里的活却没停,不多时,就把表调好了,递回给张大爷,“试试,应该没问题了。”
张大爷戴上表,晃了晃手腕,脸上露出笑,“还是你手艺好,多少钱?”
老陈摆摆手,“不值当要钱,下次再说。”
张大爷不依,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,塞到老陈手里,“那你吃块糖,我孙子给的,奶糖,甜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