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声打破。
门帘一掀,孙少平带着一身煤尘和疲惫走了进来。
昏暗的油灯下,他脸上的煤灰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浅痕,眼神却比往常亮一些。
“爸,妈,哥,姐夫。”
他哑着嗓子打了个招呼,将肩上挎的破帆布包扔在墙角。
家里的愁云惨雾几乎肉眼可见,少平立刻察觉到了。
他没多问,默默走到水缸边,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,冰凉的水暂时压下了喉头的燥热和身体的疲乏。
孙玉厚抬起眼皮看了小儿子一眼,没说话,只是又重重叹了口气。
王满银倒是像找到了倾诉对象,抢着把晚上村口分钱的热闹和自家的憋屈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,末了酸溜溜地总结:“……唉,少平你是没看见,田福堂那神气劲儿!
好像双水村离了他就转不了了!
咱家就是太老实,吃了这哑巴亏!”
少平默默听着,用毛巾擦着脸和脖子上的煤灰。
等王满银说完,窑洞里重新陷入沉默时,他才开口,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:
“爸,哥,我今天在矿上……碰到刘根民了。”
“刘根民?”
孙少安猛地抬起头,这个名字让他死寂的眼里闪过一丝波动。
那是他高小的同学,曾经一起玩闹过的伙伴,如今已是公社的干部。
“嗯,他现在是石圪节公社的副主任了。”
少平继续说道,“他专门到矿上找的我。”
一家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。
孙玉厚也停下了抽烟,浑浊的眼睛看着小儿子。
刘根民现在是官面上的人,他突然找来,是福是祸?
“他说啥了?”
孙少安声音有些干涩地问。
少平走到炕边,找了个木墩坐下,目光扫过家人:“根民哥……他提了以前的事,但也没多说。
主要是,他看到咱家现在的光景,心里……心里不落忍。”
窑洞里静悄悄的,只有油灯芯噼啪爆了一下。
“他说,县高中要扩建教室,在拐峁村买了好大一批砖,现在急着要往工地拉。
他一个表兄在高中管总务,负责这事。
拉一块砖,给一分钱的运费。”
“一分钱?”
王满银立刻瞪大了眼,手指头下意识地就开始掐算。
“嗯。”
少平点点头,眼神里有了光,“根民哥说了,要是用架子车拉,一回能拉四百块砖左右。
一天要是能跑上十来回……”
“那就是四百块砖,四块钱!”
王满银猛地喊了出来,呼吸都急促了,“一趟四块!
十趟是四十!
我的天老爷!
这比田福堂那包工队还赚啊!”
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窑洞里凝固的空气。
连孙玉厚都直起了腰,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。
孙少安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了。
但少平接下来的话像盆冷水浇了下来:“但是,人拉不行,太慢也太累,根本跑不了那么多趟。
得用牲口拉才行。”
“牲口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