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了车间主任谢尔盖·彼得罗夫那张永远泛着红光、油光锃亮的脸,想起他面对工人失误时那副轻描淡写、甚至带着点莫名愉悦的神情:“这点小事?没什么好道歉的嘛!” 他想起昨天谢尔盖拍着他的肩膀,声音洪亮得像铜钟:“老瓦西里,你就是太规矩!规矩人,容易吃亏啊!” 那笑容里,似乎藏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餍足。
深夜,瓦西里躺在咯吱作响的板床上,听着娜杰日达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啜泣。窗外,风声如野兽在呜咽。那串鲜红的数字在他紧闭的眼皮下跳动、燃烧。他想起老妇人空洞的眼神,想起青年们肆无忌惮的狂笑,想起谢尔盖脸上那层永不消退的红光……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探出的铁爪,攫住了他的心脏:必须去。必须去市政厅的地下。他必须亲眼看看,这“歉意资产提取”的深渊之下,究竟藏着什么。不是为了那不可能还清的债务,是为了一个答案,一个能让他死也闭眼的答案。
第二天,暮色四合,彼尔姆的街道被一种病态的、人造的惨白路灯灯光所统治。瓦西里像个幽灵,贴着冰冷建筑物的阴影移动。市政厅巨大的侧门,一扇专供“特殊处理”的、包着铁皮的小门,虚掩着,如同怪兽微微张开的嘴。门口没有守卫,只有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、消毒水和某种更深沉、更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败气息的气流,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,钻进他的鼻腔。
他推开门。里面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,墙壁是粗糙的水泥,头顶只有几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,光线昏黄如豆,勉强照亮脚下湿滑、布满可疑污渍的台阶。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,每吸一口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烂水果的混合气味。他扶着冰冷的墙壁,一步步向下走去,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,仿佛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脚步在跟随。
甬道尽头,是一扇厚重的、没有窗户的铁门。门的上方,一盏同样昏暗的红灯,像一只充血的眼睛,无声地亮着。门旁墙壁上,一个生锈的黄铜喇叭口突兀地伸出来。瓦西里刚在门前站定,那喇叭口就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,接着,一个被严重失真、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响了起来,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:
“姓名。税号。债务额。”
瓦西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串带来灾厄的数字。
喇叭沉默了几秒,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在寂静中弥漫。然后,“咔哒”一声沉重的闷响,铁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生涩声音。门扇沉重地、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,一股更加浓烈、令人作呕的甜腥热浪扑面而来,几乎将他掀了个趔趄。
门后,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。它像一个巨兽的腹腔,拱形的穹顶高得没入昏暗之中。空间的中央,矗立着难以计数的、巨大的玻璃柱形容器,如同冰冷的丛林。每一个容器里,都翻涌着粘稠、漆黑的液体。无数根细长的、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导管,像怪异的藤蔓,从这些容器顶端延伸出来,汇聚到穹顶中央一个更为庞大、缓缓脉动着的暗红色核心装置上。那装置发出低沉、持续的嗡鸣,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叹息。
真正让瓦西里血液冻结的,是那些玻璃容器里的东西。每一个翻腾的漆黑液面之下,都悬浮着一个人形的轮廓!那些轮廓模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