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方,极其自然地抬手,食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神圣的按钮。屏幕上的数字瞬间跌落——“16c”。一股强劲、干燥、带着金属气息的冷风立刻从风口呼啸而出,像无形的冰蛇缠绕上每一寸暴露的皮肤。我几乎能听到空气因寒冷而收缩的细微呻吟。
几乎是同时,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、类似受伤野兽的呜咽从法官席方向传来。我缓缓转过身。索菲亚·伊格纳季耶夫娜僵直地坐在她的椅子上,一只手死死攥着胸前的开衫,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。她的脸已经不是通红,而是变成了一种可怕的、近乎透明的青紫色,仿佛皮肤下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,而是冰冷的靛蓝墨水。她的嘴唇哆嗦着,每一次呼吸都在面前凝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白雾。
“你…你…” 她的声音破碎,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,“你刚才…又…”
我立刻迎上前几步,脸上瞬间重新堆砌起那副无懈可击的、饱含歉疚的面具,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重。“索菲亚·伊格纳季耶夫娜!天啊!” 我惊呼,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痛心疾首,“我…我向圣尼古拉发誓!这该死的机器!它一定是老化了!线路接触不良!您看,它自己跳回去了!这破玩意儿!” 我用力拍了一下空调外壳,发出空洞的响声,“我对不起您!万分抱歉!我马上再调回来!立刻!” 我再次拿起遥控器,快速按动,数字顺从地爬回“20”。
我看着她,眼神里盛满了真诚的关切和懊恼,如同一个不小心打翻了祖母圣像的孩子。“您还好吗?索菲亚·伊格纳季耶夫娜?要不要去休息室喝点热茶?我抽屉里还有上好的锡兰红茶,这就给您泡去?”
索菲亚没有回答。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,那双蓝色的眼睛里,先前燃烧的怒火已经熄灭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、混合着惊骇和某种非人痛苦的幽暗。她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高频颤抖,像是一台过载的引擎即将崩坏。几滴浑浊、粘稠、闪烁着诡异油光的液体,从她紧握的指缝间渗出,无声地滴落在她面前的卷宗封面上,发出极其轻微的“嗤”声,纸张瞬间被烫出焦黑的边缘,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令人作呕的焦油气味。那气味浓烈、滚烫,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甜腻,瞬间压过了法庭原有的尘埃和纸张气味,霸道地钻进鼻腔。
我的胃部本能地抽搐了一下,但脸上的歉意面具纹丝未动,反而显得更加忧心忡忡:“索菲亚·伊格纳季耶夫娜?您真的没事吗?您看起来…不太舒服。要不要叫医生?”
她依旧沉默。那粘稠油滴落下的频率在加快,从指缝蔓延到手腕,顺着她僵硬的臂膀向下流淌。她坐着的椅子边缘,也开始积起一小滩那种黄褐色的、冒着细微热气的液体。滴答…滴答…那声音在死寂的法庭里异常清晰,像某种倒计时。她周身散发出的热量开始变得可怖,仿佛她体内藏着一座小型熔炉,连她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。整个法庭的温度诡异地失衡了,以她为中心是一小片灼热的炼狱,而外围则是我精心守护的、16c的冰封王国。
意志的角力,容不得丝毫退让。燥热再次悄然侵蚀我的专注力,我放下那份关于非法伐木的卷宗——那些扭曲的年轮此刻在我眼中也如同混乱的思绪。冷气,唯有那冰针般的冷气,才能刺穿这令人窒息的混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