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动弹开,滚烫的蒸汽喷涌而出,竟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一幅活动的立体图景——那是他大学同学们正在金碧辉煌的莫斯科大剧院包厢里欣赏《天鹅湖》!然而,所有优雅的芭蕾舞者,她们轻盈舞动的足尖,并非点在舞台,而是精准而残忍地,踩在无数枚散落在地的、属于列昂尼德的红军勋章上!每一次旋转、每一次跳跃,都伴随着勋章被碾入尘土的、无声的碎裂。
“轰隆!”阁楼再次传来那熟悉的、重物坠地的闷响,这次紧随其后的,是某种粘稠液体在木梁之间缓慢流动的“汩汩”声,如同古堡墙壁中渗出的暗流。安德烈猛地抬头,看见墙上那张七岁时获得的数学竞赛奖状,无火自燃!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纸面,在跳跃的火光中心,浮现出的却并非童年的笑脸,而是他现在的脸!镜中倒影里的“他”,表情麻木,正用钢笔尖,狠狠地、一下又一下地刺穿自己摊开的左手手掌!漆黑的墨水滴落在橡木地板上,竟发出“嗤嗤”的、如同浓硫酸腐蚀金属般的可怕声响,冒出刺鼻的白烟。与此同时,父亲列昂尼德掌中的红色盐块彻底融尽了,涅瓦河的血色幻影一阵波动,河面中央浮现出的,竟是他童年卧室的窗台。窗台上,赫然摆放着半块早已干硬发霉、爬满绿毛的黑面包。面包粗糙的裂缝里,突然钻出无数细小的、闪烁着血红色光泽的盐结晶。每一颗微小的结晶,都像一枚棱镜,折射出安德烈不同年龄的脸庞——从懵懂的婴儿,到此刻惊恐的青年,每一张脸上,都凝固着同一种深重的、无处可逃的迷茫与绝望。
“该睡觉了,阿廖沙。”父亲和母亲的声音,仿佛从房间精确的八个方位——东、南、西、北、东北、东南、西南、西北——同时响起,冰冷、重叠,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。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、透明,如同被墙纸上那大片大片金黄色的向日葵图案吸收、吞噬。向日葵巨大的花盘中央,那本应孕育种子的花蕊深处,正缓缓渗出与圣像画如出一辙的、散发着浓烈铁锈味的沥青状黑血。“明天铁路局要面试,八点整。你得穿……那件列宁装。”声音在向日葵丛中回荡,渐渐低微,最终融入墙纸的纹理,只剩下那浓稠的黑血还在无声地流淌。
安德烈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他死死盯着门后。他那挣脱了桎梏的影子,此刻正俯身捡起地板上残留的、闪烁着血红色光泽的盐块碎片。影子用它那无形的“手指”,蘸着那仿佛凝固血液的盐晶,在结满厚厚冰霜的窗玻璃上,一笔一划、艰难而坚定地书写起来——那是普希金《自由颂》的最后一句。每一个字母都仿佛在燃烧,迸射出一种冰冷的、纯粹到极致的银蓝色光芒。这光芒穿透了厚重的冰霜,径直投射到窗外纷飞着《真理报》残页和铁锈雪片的黑暗雪地上。在那片污浊的地面上,赫然清晰地显现出圣彼得堡大学主楼那巍峨、庄严、象征着知识与自由的轮廓!仿佛是对这光芒的回应,橡木窗框那持续不断的呜咽声,陡然间升腾、汇聚、放大,变成千万个喉咙同时诵读《国际歌》的雄浑和声,排山倒海般冲击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。而客厅那座崩裂的座钟,冰封的指针猛地一颤,伴随着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那根巨大的时针——它竟然开始转动了!然而,它的方向并非向前,而是固执地、无可挽回地、朝着昨日的时间刻度,沉重地倒行而去。